隔天一大早,程闇被紫禅唤醒,仓皇间穿上衣服,来到竹苑同朱赡基一起用早膳。
睡不饱的程闇有起床气,非常严重,以至于游魂般溜到皇长孙的面前坐下后,低气压波及到周边一圈。
一张圆桌,两个少年分作两端,一碗粥的功夫下去了,二人仍静默无言。
随侍的紫禅在一旁看着心急,程小少爷怎得变得这般没有礼度,长孙殿下虽然和善,但尊卑总是要顾的。她偷偷瞥一眼主子,主子一直在盯着程少爷看,这个眼神她看不出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而对面的程少爷正一口一个松茸蒸饺,吃的飞快,直到一盘下肚,才撩起惺忪的睡眼。
像是刚发现对面坐了个爷似的,他惊讶道:“啊……早上…安……”程闇慌了神,尴尬的无法自处,“我是不是该先问安?鞠个躬?还是…”扣个首?
“……”
都怪那该死的方枕头,害得他半夜翻身跌醒,折腾了大半宿才又睡着,现在还困的脑子难以转圈,程闇内心龇牙咧嘴道,面上却只能作的委屈:“殿下莫怪我,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朱赡基的眼睛还盯在他身上,将他面上的陌生凛冽和尴尬慌神尽收眼底:“昨天我一时过于惊喜,没有细问,你现在且跟我说说,除了生平世事,其他还记得什么?”
十三岁的少年已然有了上位者的气场,这句话出口,竟让真实年龄都快二十有二的程闇心头咯噔一下。
“我……除了我是程闇之外,都忘了……刚才忘记行礼还请殿下切莫责怪。”程闇斟酌道。
“昨天送你的宋代哥窑还记得?”
“……”程闇一个激灵,拍案道,“宋代?那是什么?”
眼睛瞪的如同一个智障。
朱赡基:“……”
别以为我看不出你那拙劣的演技。
程闇自觉演的不太像,讪讪道:“约莫是我之前太喜欢了,所以即使失忆了心头还惦念着。”
所以本殿下是无关紧要的东西,自然而然被你给忘得一干二净?
朱赡基结果紫檀递过来的茶,啜了一口,语气变得冷硬:
“吃穿用度?”
“记不得了…”
“宫里的规矩?”
“记不得了…”
“四书五经六艺…..”
“这个我知道!”程闇眼睛亮了起来,古人最基础的学问,外公曾教过一些,大体上还是知道的。
“我曾教你的琴棋书画?”
“……”程闇又不确定了,他倒是在外公的教养之下熟谙这四道,只是字迹画法千人千面,他一笔下去和原本身体的主人肯定风马牛不相及啊。
他停顿了一瞬,坚定的摇了摇头,不会,都不会。
朱赡基微微颔首:“也对,从前你天天只顾玩乐,连四书五经都是左耳进右耳出,教你的琴棋书画也都不乐得学,字写得像棍子戳出来一样……忘了也罢,从今日起,我重新教你。”
程闇松了口气,乖巧的点了点头,又听见长孙殿下悠悠道:“既然你吃完了,那我们就从行礼开始。”
“……”
于是竹苑之内,皇长孙舍了文书功课,坐在罗汉床上,教程闇行礼。
太累了,古人活的真是麻烦,程闇自诩家教良好,算是京圈里排得上名号的书香世家,待人接物礼节都很到位。但是跟宫廷里繁复的礼仪相比真的是小巫见大巫。
尤其是最隆重的稽首之礼。
朱赡基垂首看着脚下的程闇——孺子不可教也。
那孩子行礼颇不端正,腰背弓起,衣摆皱在在膝下,乌发顺着耳鬓散落一地……
不像是谦卑叩拜,倒像是只炸了毛的猫。不过想起他昨日以来不复常态的神思活络,当真是团不驯的小猫。
从出生至今,他受过许多人的叩首,可是没有哪次像这样如此有成就感,好像如果可以让这个人一直跪在自己脚下,对自己俯首称臣,而不会臣服他人,自己便壮了胆子敢肖想那离他还差了两代的——皇位。
皇长孙眼神一暗,取了手边花瓶中的苇杆敲打着小猫的腰背:“腰要下沉贴向大腿。”
转向小猫翘起的屁股:“臀部贴近足跟。”
“要有臣服之意,不能表里不一。”
一本正经的话却因着苇杆敲打身体的微妙触感惹得程闇整个人都不好了,他只觉被笞打之处麻痒难耐,再加上这稽首礼练得太久,一个撑不住便瘫倒在地上。
外公对家庭的定位向来是平等尊重,从不要求过年磕头才给压岁钱这种旧俗。这应该算得上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拜人,还是个比自己小了五六岁的孩子。程闇像吃了苍蝇般难受。
“殿下,我觉得我可以了……”您这么小的年龄说这么让人脸红的话,我一想歪了都觉得自己是魔鬼啊......
视线里那抹明黄色的衣角凑近,朱赡基抬起程闇的下巴,看着他哭丧烦躁的神态,眼神动了动,一反常态的板起脸来:“起来继续学,这稽首礼乃是宫廷最重要的礼节,学不会不许用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