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书,慎言。”祁凉忱的眸色倏地暗了下去,他伸出一根手指抵住稚子书的嘴唇,面上的表情凌厉起来。“在这里不能乱说话。更何况我已经是个从者,和你的自由之身不同。”
稚子书低头不语,只是伸出手,缓缓打开那卷泛黄的羊皮纸。
“当年父母亲的尸体幸亏被保存的很好,我回去老宅检查过几次,基本可以确定是两个白巫师下的手。其实这件事我们早就猜到了,而且余叔也可以作证,以父亲当年那个程度的巫术,寻常巫师是近不了身的。所以我特别注意了一下那些伤口…”
“子书,和我不必有什么顾虑,你直说就好。”祁凉忱抿着唇,看不出表情。
稚子书紧张的握着拳头,压低了声音说道:“我有八成把握,是铭雀和铭隼他们父子两人做的。放眼这整个影国,除了哥哥你之外,也就只有他们铭家能跟当年的父亲打个平手。而且我找到了一个被铭雀用巫火伤过的人,那人身上的疤痕,跟父亲身上的一模一样。”
“那个人现在在哪儿,还活着吗?”
“余叔把他藏在郊外的一个小村子里,应该不会被铭雀灭口。”稚子书肯定的点头道。
祁凉忱闭上眼睛。
他其实早在心里设想过这个答案了,只不过这答案听上去太过荒谬,让祁凉忱无法说服自己去接受这样的事实。
铭雀和铭隼出自白巫师里很有名的望族,他们当年被选中为从者的时候,铭家几乎是光耀门楣。毕竟,不是每一个白巫师,都有资格做国王和王后的从者。
从者所做的任何事情,都是侍主的旨意。如果凶手真是铭家父子,就说明是当今国王在八年前要取父亲与母亲的命。
只是,为什么呢?
“子书,让我一个人静静吧。”
稚子书还想说什么,却在看到祁凉忱苍白的脸色之后,默默的把话咽了回去。
“哥哥,有事不要一个人憋在心里,你还有我。”
祁凉忱点点头,便不再说话。
世事总喜欢捉弄人对吗?祁凉忱苦笑着,原来让一个人绝望是这么容易的一件事。八年前他曾陷进绝望的深渊当中,后来他终于千辛万苦的从深渊里爬了出来。可就在刚刚,稚子书带来的那些消息,仿佛将祁凉忱再一次推进了那个深渊。
白慕云的脸反反复复的出现在祁凉忱的眼前。
慕云,你的父亲平白无故杀了我的父母,又堂而皇之的把我带到你身边,让我成为你的从者。
慕云,我该报仇吗?我若报仇,就会把你一起拉进深渊,可我若不报仇,又怎么对得起我父母所遭受的苦难?他们明明是再低调不过的一对平凡夫妻,我想不出有什么理由非要让他们死于非命。他们在杀掉我母亲的时候还不知道吧?她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孕了。或许我可以有一个漂亮的妹妹。
慕云,怎么偏偏是你?换做任何另外的人,我都可以毫不犹豫的下手,我自信整个影国,还没有哪个白巫师的巫术在我之上。
可偏偏就是你,我怎么能亲手毁了你的人生?
白慕云是被窗外的雷声惊醒的。
这种事是经常发生的,影国几乎一年四季都在下雨,而白慕云睡眠一向很浅,稍大一点的动静就能被吵醒。深夜的雷声几乎和窗外的蝉鸣一样频繁,而白慕云本该像往常一样翻个身继续睡去,可他睁开眼之后却睡不着了。
白慕云从床上坐起来,呆呆的望着窗外的雨幕。他知道自己只要稍稍喊一声,祁凉忱就会立刻出现,但他没有。
七岁起他们两个就形影不离,所以白慕云的独处时光是很少的。他从前觉得不需要什么独处时光,但此刻却懵懵懂懂的意识到了什么。
有些事情,是连祁凉忱也不能知道的。
比如白慕云心底悄悄滋长起来的心事,以及他无意间听到的,看到的一些旧事。
白慕云有时会想象自己在祁凉忱心里到底是怎样的模样,是个任性又吵闹的孩子吗?还是个娇惯又喜欢发脾气的小王子?似乎哪一种听上去都不怎么样,可白慕云知道,祁凉忱就是喜欢这样的自己。
其实从小在王宫里长大的孩子,又怎么可能什么都不懂呢?父亲贵为一国之君,那些圆滑老练,那些世故转圜,是可以通过耳濡目染就轻易学习到的。
但白慕云知道祁凉忱不喜欢那些样子,他喜欢的是八年前他们在院子里初见的样子。
羽翼尚未丰满的幼鹰,和刚刚学会奔跑的小鹿。
凉忱,你总说你是从最黑暗的深渊里爬上来的,可你毕竟曾在光明里生活过。而我呢?我从一开始,就被扔进了污黑的泥潭里,而我却无法做出任何挣扎和反抗。
凉忱,当我得知你的破碎人生是因我而起,我除了放弃这个带着原罪的王位,又能为你做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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