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耒离开后,时抒远顿了顿,终于还是推开了陈予乐病房的门。病床上的beta紧闭着双眼,身上散发着alpha宣誓主权的信息素。没想到第一次标记的会是自己最厌恶的人,想必陈予乐也没想过会被自己最嫌弃的人标记吧……真是造化弄人。
“也算是扯平了吧。”时抒远在静谧的环境中自言自语。
“不就是个暂时标记,至于你跑到我面前来叽叽歪歪恶心人吗,”不知什么时候醒来的陈予乐张口回应道,“反正老子也有爽到,也不算吃亏……好了你快滚吧,别让我再看到你。”
听到脚步声远去之后陈予乐扶着墙缓缓挪到了浴室,明知道那带着茶香的信息素是无法用水冲掉的……beta面无表情地在淋浴之中站了整整一个下午。
每个人开始记事的时间不尽相同,或早或晚,严耒显然属于前者。他的记忆是从母亲酗酒的第一天开始的,冰冷的酒瓶在他的头上破碎成无数渣滓。清脆的碎裂声响起的同时温热的液体不断地从严耒脸颊滑过。酒精与血腥味交织在一起,刺激着幼小男孩记忆功能的苏醒。过早拥有记忆能力对于严耒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散发着霉味的漆黑小屋、散落一地的廉价酒瓶、母亲的打骂还有周围邻居们或怜悯或鄙夷的目光……这些就是严耒年幼时记忆的大部分内容。
当然,也不是没有美好的记忆的。弟弟无忧的笑脸在严耒看来是昏暗生活中唯一的一点光亮,这是希望的光芒,所以绝对不能熄灭。每次挨打时严耒都将他生存的希望紧紧护在身下,弟弟小小的身子贴在严耒的胸口,暖暖的体温让严耒忘却了背上遭受的无止境的疼痛。
“青青,笑一笑。”每当暴风雨过后,严耒都会摸一摸怀中严青软软的小脸。
“真好啊。”能够拥有保护严青笑脸的能力,这就是严耒对幸福的定义。所以就算大部分记忆都是青面獠牙的猛兽也没关系,只要能护住那一小片阳光就足够了。
只是严耒没想到那一小团亮光却成了他日后最大的梦魇。
被alpha抛弃之后就疯狂酗酒的omega几乎丧失了生活能力,就算有两个年幼的儿子也无法激发起她的保护欲。看着他们无辜的眼神omega只觉得怒火中烧,就连自己身为母亲的自觉也一并燃烧殆尽了。
“只要我跟那些人走,就有钱可以供青青吃饭和上学了是吗?”
“是啊。”omega难得在清醒的状态,严耒也是第一次看见母亲露出如此柔和的笑容。
严耒曾经听邻居用十分惋惜的语气提起过,父亲没抛弃母亲前,他的家庭也是温馨美好的。那时候的母亲是不是每天都会笑得那么温柔呢?从今以后母亲天天都会那么温柔地对待青青了吧?不会再没日没夜地喝酒了吧?
一切美好的想象都在汽车发动的一瞬间戛然而止。车窗中的景象快速变换着,母亲点着钱踏入烟酒店的画面却久久地停留在了严耒眼中。
——没人能替青青抵挡如同暴风雨般的家暴了!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严耒开始用力拉扯把手并且拍打车窗企图跳下车,被制止后仍然奋力挣扎着。镇静剂通过冰冷的针头注入严耒的体内,杯水车薪的反抗渐渐停止。
青青的笑脸会消失的。
温暖的亮光熄灭了,严耒合上沉重的眼皮,彻底溺亡于黑暗。
身上各处伤口传来的疼痛不断提醒着严耒自己还活着的这个事实。从福利院院长的嘴里得知自己之前坐的那台车出了车祸,正好身处死角的严耒成为了唯一的幸存者。院长的嗓音跟柔和,房间内也特地使用了柔亮的灯光,但并没有起到预期的效果。能让严耒觉得温暖的亮光已经消失了,无论身处何处都是黑暗的。被人贩卖掉也好被被福利院收留也罢,对于严耒来说都是无差别的。
接受了正规教育之后严耒知道了ABO三者身份与能力的悬殊,知道了自己是被定义为重点保护对象的omega,是社会阶层中最柔弱的存在。严青无邪的笑脸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张鲜血淋漓的脸庞。满含怨念的眼睛死死盯着严耒,无声地指责、控诉……诸如此类的噩梦无休止地束缚着严耒,无时不刻地让严耒意识到自己有多无能。
严耒开始自暴自弃,逃开福利院专门为omega提供的所有课程,天天跑到附近的公园闲逛。久而久之,严耒注意到有一个男人天天都会坐在同一个地方,捧着同一本书。
他是有多喜欢这本书啊……严耒日复一日地通过观察这个一成不变的男人打发着自己无聊的时光。渐渐地,严耒心中产生了一个不怀好意的念头——如果拿走那本书,那个人会作何反应?
趁着男人睡着的机会,严耒缓缓走近了他。颤颤巍巍的手抓住书本一角的那一刻,严耒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醒来的男人正看着自己。下意识地想逃跑,手却被那男人一把抓住了。
“放开我,我没要偷你书……”
“喜欢这本书?”听到男人的问题之后严耒停止挣扎诧异地看向他。
“喜欢的话,送给你。”男人将书塞进严耒手中之后就走了,严耒低头迷茫的看了看手中的那本书。
《真实的界限》。
最后一个得知严耒离开消息的陈予乐愤怒地踢开寝室的门,摆在他床上的这本书一瞬间映入他的眼帘。
沉默地翻开这本严耒平时总是不停翻看的页早就已经泛黄,有一页更是破旧得格外明显。那一页上有一段文字下面被来来回回地画了好几条横线,陈予乐的注意力自然而然地被吸引过去了——
ABO身份的划分从来都是自然的不可抗力,真实的界限至始至终由心划分。
“身份地位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当时沉默着的严耒用自己真实的身份和书中的一段文字无言地回答了陈予乐的问题。
“每个人都会有自己想要保护的东西,哪怕是所谓的弱者。”严耒唯一一次带着怒气的脸无比清晰地出现在了陈予乐脑海之中。
严耒不是被保护者,所有人都不是。
曾经坚信不疑的身份观念逐渐瓦解,玩世不恭的青年突如其来的眼泪让刚进门的两个舍友着实吓了一大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