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王赵竑一死,天下已定。理宗虽稳坐龙椅,却无实权在手,连叶府修葺工事,亦是史弥远作主。弥远一除济王这心腹大患,便欲将元月调回枣阳。
元月心系白熙,无心护主,弥远此举正合他意,未禀理宗,已收拾了细软。元月虽去意已决,亦暗自忧心:万一白熙再使宋,岂非同他缘悭一面?可他转念一想,枣阳到凤翔不过数百里,与其在天子眼皮底下谈情,不如回枣阳当个边陲之臣,再与白熙暗渡陈仓。
元月所思所想,理宗却丝毫不知。可怜这小官家,在临安无亲无故,如今飞上枝头,更难得真心友伴,知他护他者,唯他恩人叶航。然而史弥远寥寥数语,便拆散他二人,将他恩公发配荆楚之地,他虽为国君,却无能为力,自此与弥远渐生嫌隙。
元月返枣阳后,重归孟峻玉麾下。峻玉依旧视元月为挚友,元月甫到埗,便同他接风洗尘,趁四下无人,赠他好些春画,道是名家手笔,又带他到青楼消遣。
自打元月从了白熙,每见光滑无暇之物,便禁不住把玩爱抚。这回随峻玉到青楼去,那峻玉叫了两三个弹唱的到厢房里,只顾盯着妇人小脚。元月不动声色,却望着案上那白瓷细花瓶,又捧在手中摩挲,触之细滑冰凉,恍如情人肌肤。可惜此物沾染烟花之气,远不如白熙脱俗。元月心不在焉,指头不听使唤,握住那花瓶上下轻擦,不时在瓶口打转儿。那弹琵琶的瞟了元月一眼,不禁会心一笑。
这两人从烟花柳巷出来,便回军中去也。元月往临安前,忠顺军尚是散兵游勇,不成气候。他离营四年间,幸得峻玉操持大局,忠顺军已颇具规模。峻玉视元月为心腹,又见他生得凶悍,镇得住场,命他为副将,同率忠顺军。元月只道军务繁忙,心中便无儿女私情;一日大雪连绵,午后雪已及膝,元月同部下巡城,步步踏进雪里,心中却是另一件物事,白净冰凉, 如这雪一般。如此浮想联翩,不觉与一白衣人撞了个照面。
元月还未开口,那人却先赔罪道:「官人,小人迷了路,望官人见谅。」元月听声似曾相识,便问:「兄台要到那里去?」那人竟笑道:「到你心里去。」话间除下斗笠。只见那人着一领素白销金圆领袍,肤白胜雪,似从雪中长出来一般,正是他朝思暮想的白熙!
这两年元月将白熙深埋心底,若无其事如常过日,然而今冬一场大雪,又带来这白衣仙童。 他一瞧见白熙,打心底活了过来,才惊觉虚度了两年光阴。
元月不便喜形于色,却乐得两手发颤,抓住白熙双臂,只想拥他入怀,碍于旁人眼光,便将他扶了起身。白熙趁机往他怀里塞了张字条,瞄了瞄他身后众人,故意作揖道谢,转身离去,隐于雪中。
当夜元月便向峻玉告假两日,特意更衣沐浴,依字条所指,飞奔到白熙落脚处。元月来到门前,才唤一声「瑞光」,便教里头那人抓进房里,按在门后,唇舌纠缠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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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月久旱逢甘霖,这回好不舒坦,而后寒意亦如影随形,害他缩在白熙臂弯,身子抖个不停。白熙同他盖紧了被子,轻轻亲他泪痣,摩挲他背为他驱寒。过了半炷香时分,元月缓过神来,将白熙也罩在被里,才问:「瑞光怎寻到这儿来?」白熙道:「我从凤翔南下,路过襄阳,打探不到你踪迹,便到枣阳来。若再寻你不着,我便到临安去。」元月将他拥入怀中,轻道:「苦了瑞光一路奔波!如此天寒地冻,何不开春 再来?」
白熙叹道:「来不及了。」顿了片刻又道,「我甫返凤翔不久,便遭蒙古大军围困。我修书回朝多次求援,皆石沈大海。凤翔乃西南要塞,怎可此时弃守?幸而天不亡我,蒙古大汗十日前病逝,教我有喘息之机,便借此向初霁求援。」
元月久经沙场,听白熙寥寥数语,已晓得凤翔军情。想必金国朝廷早有弃车保帅之念,才迟迟不遣援兵。若蒙古新汗即位,大军再临城下,凤翔势成焦土!不禁惊出一身冷汗,急道:「我该如何助你?」
白熙道:「等不到援军,凤翔失守,必将生灵涂炭。只求初霁助我,趁蒙军未动,到潼关安置老弱妇孺,好教精兵无后顾之忧。」元月又问:「瑞光, 那你如何是好?」
白熙道:「我虽体弱,但亦是一员金将,守城责无旁贷。若走投无路,便与蒙古人拼死一战。」白熙声线虽轻,神情却十分凝重。元月听之,心中一阵隐痛,道:「瑞光!切莫......」白熙打断他道:「正因如此,我想借初霁聆风之力。」元月道:「瑞光,且待我请示官家,好伴你身旁,每日借力与你,保你周全。」
白熙道:「初霁,借力一回,只够三日之用,三日后那又如何?我两年间日服一碗血米,从不间断,不过压制体内怪力,苟延性命。初霁, 借力可有一劳永逸之法?」
元月一听,倒记起当日赵竑起死回生一事;再一探白熙脉息,摸不着那股怪力,脉象却既沉且弱,难怪他浑身冰凉。当日赵竑先死后生,脉象与元月无异,体内自愈之力充盈,更胜借力后数倍。莫非赵竑所得『聆风』,已无三日之限?白熙脉息远弱于赵竑,是因他本身体弱,或是聆风功力不足?
白熙见元月默然,不禁问:「初霁,怎不作声?」元月依然不答,凝视白熙脸庞,心中却忐忑不安。若要一劳永逸,莫非传功同时,将白熙置于死地,令其先死后生,才能长久自愈?元月舍不得白熙吃痛半点,怎下得了杀手?况且赵竑那事,正是天时地利,歪打正着,他亦不知箇中玄机,若对白熙故技重施,万一触发他体内怪力,岂非弄巧成拙?
元月再三思量,便不提此事,转而道:「瑞光,借力一事暂无他法。如今我掌管忠顺军,不便贸然离宋。且待我禀告官家,求他准我使金。瑞光留宋几日?」白熙道:「不晓得。若凤翔军情有变,我便要返国。」元月安抚道:「瑞光,莫要忧心,且待我打点妥当,同你回凤翔去 。」白熙应了一声,轻咬住元月下唇,两人又亲到一处,久久难舍难离。
亲了不知许久,元月却忽然正色道:「瑞光,我既懂『聆风』,又晓医术,护送妇孺岂非大材小用?若瑞光不嫌弃,我同你守凤翔,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若不幸城破,我俩便共赴黄泉,做一对鬼鸳鸯。」白熙眼里愁云未散,一听此话,却不禁失笑。两人意犹未尽,相互端详爱抚,渐渐欲火重燃。窗外飞雪连天,积了有尺余厚,房中那两人如胶似漆,盘桓至破晓时分,方才偃旗息鼓。
元月拥着白熙,倦极却难以入眠。他心知非救白熙不可,又明白军纪严明,告假这两日,已诸多阻滞,何况离宋数月之久?元月进退两难,望着床顶纱帐,把唇咬出血来。究竟他可否顺利离宋,救白熙于水火之中? 且听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