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现在畅销的主题都是黑暗青春类的。”
我说:“因为剧情走向都是悲剧。”
他说:“驳回,理由同上。”
我说:“那就是因为主角不讨人喜欢。”
他捡起了笔记本,向我扬了扬笔。
我只好继续说道:“受欢迎的主角,在故事刚开始的时候,要够弱势,这样读者才能代入进去,但成长后一定是顶尖人物,这样才爽。”
他边写边记,从笔记本的边缘探出头:“你说的是冒险类吧,都市言情呢?”
我说:“那就是平平无奇的人,然后有两个以上的人追求她,还又好看又有钱。”
他快速地按我这个建议构思了一个新的故事大纲,然后被责编同样快速地毙了。
他打电话到我座机上:“你骗人。”
我无奈:“我没骗人啊。现在红的故事都这个路数啊。”
他欲哭无泪地:“那为什么责编不喜欢呢。”
我说:“我也按这个套路长的,但责编也不喜欢我啊。”
他的声音通过话筒传出,有些失真:“这个说法真有说服力……我得想想怎么样的人才能被责编喜欢。”
他的下一个故事很受欢迎。
典型的恋爱脑女主角,多达六十四位的男配角,以及家世相貌俱佳的真命天子,女主是平凡无奇的女高中生,却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用六十五个男朋友当卖点吸睛,又以啼笑皆非的恋爱长跑带动剧情。
非常主流的热门作品,他终于不需要想新的笔名了。
其实我更喜欢他早期的黑历史作品。
剧情阴暗,角色暧昧,从字里行间能触摸到年轻人生机勃勃的残忍。
但那并不能被世人喜欢。
这并不是我想表达的东西。
我清空了这些文字。
***
刚下班的妻子穿着行政装,敲了我的房门。
我们很久没有睡在同一张床上了,尽管我们有同样的交际圈,在同一个地点上班,名字并列在同一份结婚证上。原因很简单,我失眠,她浅眠,我的辗转反侧会令她睡眠不足,影响第二天的工作。
失眠第一个星期,她带着黑眼圈安慰我。
失眠第二个星期,她开始对员工大发脾气。
失眠第三个星期,我提出分房睡,她同意了。
失眠半年后,我离开了工作岗位,请了长假。
妻子是来谈我的工作的。
她的语气委婉,遣词造句都极为注意,但还是表达了对我旷工的不满。她说她能理解我失去了朋友的痛苦,但半年实在太超出常理了,再这样下去她会找人顶替我现在的工作。
我现在的工作。
我也不知道我的工作是什么。
她给我发工资,我给她处理一切杂务,在上班时间偷偷与她调笑,接受客人对我们夫妻档的逢迎。
但她随时都能找人顶替我的工作。
我抬起头说:“你理解我什么?”
她停下了她那些隐晦的威胁,一瞬间反应不过来:“什么?”
我说:“你除了选择去隔壁房间睡,还有将我解雇外,你还理解了我的什么?”
她不怒反笑:“明明连葬礼都没参加,你矫情什么?”
不欢而散。
我对着空白的文档又渡过一个不眠之夜。
***
我也不清楚自己是否在矫情。
一年前,他的死讯传出时,还是妻子小心翼翼地转告我的。
我听了无言以对,低下头想继续手上的工作。
妻子问:“你还好吗?”
我说:“没事,先把会议的资料准备好再说。”
人的心是偏的。
对待身边至亲的离开,世人大多以头抢地,涕泪满脸。而面对新闻里的事故伤亡,大多只是当成一串数字。
我对妻子说:“我们本来就只是普通同事罢了。”
他的葬礼与投标会排在同一天,我们无法参加,妻子以夫妻的名义送去了花圈,尽了礼节。我离开本来的工作单位已经一年多,与以前的同事基本没有联系,对追悼会的了解仅限于朋友圈的片言只语。
本来应该就此尘埃落定的。
直到一个大学生来到我办公室。
他好像托了几层关系才辗转找到我,他甚至没有怎么寒暄,就单刀直入地问了我一个问题:
“你知道他为什么自杀吗?”
我本来可以像应付妻子一般,说我其实与他不熟。但敷衍的话到了嘴边,却只剩下了一句干巴巴的“不知道”。
从那一天开始,我失眠了。
我点亮手机屏幕,搜索林树新的信息。
他们曾经一起在深山里生活过,最后却只有一个人走出来。而这个人还借着他的名号招摇撞骗。
法律也无法惩罚这个人。
但是,或许能通过总编见到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