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声是中途从学校赶来的,和同学们聚会完就要回家了,所以来的时候还带上了书包,里面是满满一包的教材书和习题册。
周声现在在飞快地翻着书包里面所有的书籍,一本一本地翻过去,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东西。
......恋爱笔记本忘带了。
周声的神情瞬间就变得弱小可怜又无助,他举着还没来得及放进去的语文教材,脑子里面把昨晚熬夜做成的计划又过了一遍,默默在心底声情并茂地朗读了一遍台词。
谢天谢地,感谢学神的逆天记忆力!
厚厚的课本书页间突然跌出来一张白纸。
周声愣了一下,在辨认出这张纸是何方神圣的那一刹那,脸上的笑影无影无踪。
这是一张文理分科的志愿表,志愿方向那一栏,理科下面的白色小方框还被划了一个黑色的小勾,个人信息的那一栏,姓名、性别、民族......林林总总,填的满满的,底下的家长签名龙飞凤舞。
......可这张表还是被抛弃了。
那天他和自己的父亲吵架,周吏口不择言地骂起了学校,抨击学校管理不力,既不和家长打电话沟通,又辨识不出家长签名是否为本人字迹。
周声懒得和父亲继续争辩,争辩什么,有意义吗?告诉他从初中开始他的联系方式就始终处于无人接听的状态,于是他索性在留联系方式的时候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告诉他从小学二年级开始,就再也没人给他的考卷和作业签字,为自己签字的从来都是他自己?比对也毫无用武之地?
其实只要在这张表上改一改志愿方向就能交上去了。但是周声就是不愿意,他找老师要来了一张全新的表,认认真真地重新填了一遍,好像能够昭示着某种新生一样,他在志愿方向勾了文科,而最后的家长签名同样是他自己一笔一划地仿出来的。
......所有的签名,都仿照着自己小学二年级的作业本。
毕竟,上一次有人给自己的作业本签名已经是将近十年前的事情了。
周声还记得自己翻箱倒柜地把这本纸边边泛黄的本子找出来的时候,摸着那淡淡的墨晕,回忆起自己一个人蜷缩在小被窝里,偌大的屋子寂寥又空旷,爸爸妈妈不落屋的时间永无止境地延长一天、三天、一周,一个月......
小周声想,我做错什么了吗?
他曾经在自己的母亲踏进屋子的那一瞬哭着扑上去,一时不察跌倒了,堪堪抓住母亲的裤脚,他抬起头,泪眼婆娑,企图用他们亲生孩子的困惑、寂寞和泪眼迷蒙来留住他们。
“妈妈,这次可以不走了吗?”
后来的周声对这句话嗤之以鼻,他们留下了又能对你怎么样?他们在家的时候就对你多了一句关心吗?
那还是一个特殊的日子,发生在八月中秋。
月圆,而人不圆。
彼时周父周母的感情也在天南海北的工作中不断地被消磨,两人的婚姻岌岌可危,各自脸色都不太好看。小周声哭着撒娇,没有讨到母亲一句温言安抚和柔软的摸头拥抱,她默不作声地收回了被孩子扯着的裤脚,和跟在后头冷着脸的丈夫一同走出家门,又是一轮无休止的争吵。
小周声被突如其来的力道扯得一个趔趄,跌倒在地,他茫然地趴在冰冷的地板上,头顶上方传来重重的啪地一声。
门关上了。
被掩盖在风光下的人生的另一面,就这么悄然地定格在了这一刻。
后来母亲再也没回来了,他同样讨不到自己父亲的欢喜,那个男人为他请了照顾起居的保姆,但是那个保姆手脚不干净,为了不添麻烦直接把他锁在房间里,抬手便打,张口就骂,周声多次向远在外地的父亲告状都被阻止。两年后,这个保姆才被辞退。
也许是这次失败的选择侵害了周吏的尊严,周吏再也没有雇佣人来照顾周声。
他们养儿子就好像是在养条狗,呼之即来招之即去,每天提供吃穿住行,不在家的时候连狗都不如,把周声寄托给另一个人看管都嫌铺张。
那个保姆还在时,本来还偶尔给周声的作业本签签字。辞退以后,每一次作业都是周声自己签的字,签的久了,所有人都以为这就是周声家长的字迹。
那以后周声成了自己的家长。
那个时候班上有很多小屁孩,嘻嘻哈哈地向同伴炫耀自己成功地瞒天过海,模仿了父母的笔迹在考试卷子上签字。
小周声沉默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心脏被嫉妒和羡慕挤得鼓鼓胀胀,几乎要爆裂开来。
周声拿出黑笔,把这张表上的属于理科框框的那个勾划掉,在文科下方的框框打了个勾,然后又郑重其事地把下面的家长签名划去了。
这个签名应当属于周声最亲近、最信任的人。
他等一个能够为自己的卷子和各种表格签名的人,已经等了很多年了。
他鼓起勇气,在昏暗的灯光下,把这张表小心翼翼地对折叠好,放进了口袋里。
他打开门,跑了出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