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之后,赵匡胤还是会想起在钟山上的那些日子,举案齐眉,如胶似漆,只羡鸳鸯不羡仙。
两人涉猎不同,大多的时候,都是各自看各自的书,安安静静互不打扰,那两张椅子倒是挨得极近。
李从嘉作画的时候,赵匡胤总喜欢从后面抱住他,拿脸轻蹭他的脖颈,非磨得人丢掉纸笔不可。
暮春时节,趁着惠风和畅时,两人也会相约游玩,共看一江春水,同赏如黛青山。
赵匡胤兴致来了,还会耍一段剑,李从嘉则在旁抚琴助兴。
……哦,对,李从嘉自认学剑月余,可以出师了。
李从嘉满腹经纶,闲来无事时,总喜欢捧着一卷书,笑吟吟地看着赵匡胤,给他念些自己听不懂的诗。
“叔适野,巷无服马。岂无服马?不如叔也,洵美且武。”李从嘉拉长了声音,慢悠悠地吟道。
赵匡胤听不懂,缠着人给他解释,李从嘉每次都狡黠地躲开,任他怎么嬉笑逗弄都不肯说,被逼得很了也只让他自己去查。
偶尔,李从嘉也会戏耍他,一本正经的拉着他坐到身边,说要给他讲情话。
“山有桥松,隰有游龙,不见子充,乃见……狡童。”
还没念完,李从嘉自己就先乐不可支了,看着他茫然的脸哈哈大笑。
赵匡胤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也大概能猜到李从嘉刚才念的恐怕不是什么情话,而是在刻意损他。
赵匡胤一把将李从嘉拉到了身边,在人额头上重重地嘬了一口,恨恨道:“怎么这么坏啊你?”
李从嘉笑得更开怀了。
同食同寝许多天,李从嘉几乎把整本诗经给他念了个遍。
他念诗的时候,眸中星星点点,每一片反射都是自己的影子。
那时候,他的眼里只有他。
赵匡胤每一次都认真听着,听完了再去查,却经常查不到,急得上窜下跳。
听久了,他也渐渐琢磨出了些门道。钟隐居士出口成章,七步成诗尚不在话下,更何况信口拈来一两句情诗?
和才华横溢的先生耳濡目染了这么久,赵匡胤也渐渐能听明白个七七八八。
他最喜欢的,还是郑风里的几句。
“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到后来,南征北战、枕戈待旦时,赵匡胤睡梦中总是会出现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
那影子轻启朱唇,吐出来的字句如玉碎雪融般好听。
那人轻轻给他念了首郑风。
保大十一年,八月,六皇子李从嘉加冠,李璟亲赐字曰重光。
同年十月,李从嘉受封吴王,享封邑三千。
十一月,李璟以周宗长女柔仪俊德,贤良温婉,赐婚吴王。
内侍将圣旨送达的时候,李从嘉正给已画了月余的丹青上色,看见一群内侍捧着圣旨来,心里有感应似的,手腕狠狠一抖,笔上的朱砂瞬间晕染了一大片。
好好的一幅画,就这么毁了。
李从嘉匆匆去了皇宫。
“父皇……儿臣……儿臣尚小,此时成婚,未免为时过早。”
李从嘉强压下内心的慌乱,劝说着他的父亲。
“你已加冠受封,还当自己是小孩儿吗?”李璟位于上座,不怒自威道。
“儿臣……只愿梅妻鹤子,隐遁钟山。”李煜干涩道。
“胡言什么!”李璟怒道,“你到底是清心寡欲,还是心中早已有人?”
李从嘉大惊,良久无言。
李璟叹了口气,看着自己的爱子,终于是无奈道:“去御花园看看吧,朕为你挑选了个好妻子。”
已是深秋,百花铩羽,唯独菊花千芳百艳,硕大无朋。
一片菊海中,缠绵悱恻的琵琶声不绝如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