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辰看那一叠，估摸着最起码也得有四五千，隐隐有种宋宇轩在诓他的感觉：“你没有必要用这种方式接济我。”

“我没有在接济你。”宋宇轩正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陆辰在这一刻竟为自己的揣测感到心虚，一时间也不知该做何反应。怔愣的功夫，宋宇轩已经起身离开了。

宋宇轩跟陆辰分开后，直接回了家。下午宋立峰打电话过来让他回趟家，说自己这周也刚好有空，一家人聚一聚。宋宇轩本想照旧推脱，但开学这么久自己确实一次都没回去过，就答应了。

家里除了刘姨，又多了几个帮佣，正里里外外打扫着。宋宇轩把车开进车库发现宋立峰刚买的那辆保时捷没在，出来问刘姨，才知道和沈萍出去了。

“出去干嘛了？”

刘姨踟蹰了一下：“说是去挑礼物了……明儿不是……夫人40岁生辰嘛……”

宋宇轩当即前后拎了个清，心中不免冷笑，却也不好和刘姨说什么，换了身衣服窝到房里打游戏去了。

宋立峰跟沈萍没过一会儿也到了家，宋宇轩游戏原本声音开得小，听到楼下动静后又调高了几格。

宋立峰走到房门前敲了好下也没反应，只好直接拧开了门，有些尴尬地开口：“宇轩啊，打游戏呐。”

“嗯，爸。”宋宇轩抬头扫了他一眼，继续看回屏幕。

宋立峰坐到沙发上，左看右看老大半天才开始假装自然地聊天：“明天，家里要来些客人，基本都是家里人，你大伯、三叔、小姨、舅舅，另外还有爸爸几个朋友，你也认识的。”

“哪个小姨？”宋宇轩终于放下耳机，明知故问道。

姜丽帆是有个妹妹，叫姜丽兰，但远在几百里外，不与宋家来往也很久了，所以来的自然是沈萍的娘家人。宋宇轩是真的觉得好笑，沈萍七七八八的亲戚都算是家里人了，姜丽帆除了在偏房的柜台上占了个牌位，其他什么都不是。

宋立峰一时语塞，宋宇轩已经很少会在这方面让自己难堪，今天却不知道突然怎么了。

“宇轩，我以为你已经放下了你妈的事。这些年来，小萍早把你当做亲生儿子来看待，为这个家处处操心 ，她实在是不容易。你妈的事我也很难过……”

“你难过你三个月不到就领她进门？你难过你为什么不追究肇事责任？”宋宇轩长久压在心中的质问，自己也不知道今天为什么会如此轻易地爆发出来。

“哪有什么肇事者？你妈是自己开车撞上护栏的，你就不能当做蹿出来的是只野猫野狗吗？那是你妈命里注定的祸运！”

宋宇轩竭力忍住自己一拳挥上去的冲动，再开口已带了丝冷笑：“这就是你说的难过？”

宋立峰叹了口气：“那段路刚好没有监控，你妈那时候车上又没装行车记录仪，那个小孩子一家也坚决不承认，只凭你丽兰姨的证词能说明什么，即便证明了，那么小的一个孩子，就算是故意的、恶意的，法律上也是很难去追究责任的。”

“你什么时候这么讲法律了？你坐到今天这个位置，都走法律的吗？”宋宇轩觉得宋立峰此刻应该去领演技大奖。

“你……那家人家徒四壁的，有什么追究的价值？你如果要这样迁怒，怎么不问问你自己当时为什么非要你妈赶回来给你过生日？你如果不闹着要她回来……”

“住嘴。”宋宇轩咬着牙，声音冷到极点。

宋立峰顿住，脸色因为激动而有些涨红，但也真的没再往下说，许久才平稳了些，克制着开口道：“宇轩，人要往前看，小萍是我现在的妻子，但你是我永远的、唯一的儿子，将来恒远集团也只能是你的，我还是希望你能自己好好想一想。”

宋宇轩并未理睬，只是重新戴上了耳机。宋立峰也准备见好就收，不打算再跟他吵下去，摇了摇头推门出去了。

十年前，宋宇轩十二岁，姜丽帆在他生日前一天开车去看望向自己哭诉被家暴的妹妹姜丽兰，当晚冒着大雨带姜丽兰赶回家时，在高速上遇到一个突然蹿出来的小男孩，急打方向盘后冲出护栏翻了车，被玻璃碎块扎中太阳穴当场死亡，交警在幸存者姜丽兰的描述下，找到了高速路旁一块玉米地后面的农户，但那家人将小男孩腿上的汽车碎片刮伤说成是烫伤，根本不承认。宋宇轩当时跟着去过几次警局，甚至见到过那个男孩，但谁都没办法证明他闯进过高速，谁也没办法拿他怎么样。

这样的往事，没有人想刻意提起，宋宇轩也不想。可宋立峰将“往前看”说得太有用了，“往前看”并不代表可以消弭同等份量的记忆，“往前看”也不是什么随时重启的万能按钮，人之所以是人，情感和记忆都是连续稳定的，即便细枝末节里稍有差错遗漏，剧烈心碎后的纹路刻痕也永远在。偷安的十年里，宋宇轩哪一天没在往前看？但他依然能记得不曾有人为姜丽帆的死负过责，连为之抱歉都没有过，他也记得那个男孩苍白的脸和空洞的眼神，他还记得他的名字，叫陆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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