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衣之下簇新的刮伤,是先前落水前不曾有过的。伤口周围并不规则,时浅时深,浅不过机理发红,深则血肉泛白,一路往腰下斜去。
这里是谷底,因为是正午十分,才有短暂的日照洒下。曝露水面的巨石被烤得极暖,驱散了浸泡过后的寒意。
盖聂伸手,想要按住对方明显打算继续解开自己衣衫的手。
但卫庄冷声一哼,避开了,手下报复性的用力一按,让盖聂皱起了眉峰。
盖聂没有再做多余的动作,他知道师弟已经不奈。但和以往任何一次愤怒不同,他这次,或许愿意等自己一个解释。他垂下手,放在身侧,不再去遮掩自己腰侧延伸至膝的伤,缓缓道:“昔年在鬼谷凫水,水下常有暗流,彼时便知,人不与水流抗衡,应择机脱身。方才落水至深处,被暗流卷席,周围至暗,水流通道渐窄,更湍,仿佛若有光。我便——”
卫庄终于出声打断他,说出盖聂落水后的第一句话:“所以你便打算一探究竟?”他的语调带着一贯上扬的尾音,仿佛和多年前的讽刺声调一模一样。
但,听的人,心境已经大不相同。
盖聂:“我察觉水中暗流汹涌时,正好鲨齿剑气击穿水下暗流阻隔,是以方能在那种情况下脱身。”
事实上在水底情形远比他寥寥数语来得凶险,若非他够冷静,若非卫庄及时劈开水面给他指引方向,他会被水底的乱流卷入,最终迷失方向。
卫庄一贯认为盖聂是个虚伪的人,这钟虚伪无关君子雅度,而在他总是喜欢将对手高高捧起,而将自己的胜利归于侥幸。
当这种虚伪用在自己身上时,感觉却有些微妙。
卫庄的目光落在对方已经开始愈合的伤口上,这里在数十日之前还是皮肉翻卷的贯穿剑伤。现在,已经剩下一个隆起正在颜色转深的痕迹。再过一些时间,这个深色,便会如同其他所有痕迹一样,慢慢变浅,变成这个人的一部分。
任何一个足以致命的伤口,都和其他所有的过往一样,在他一力向前的道路上,被他遗忘。
到底,有没有例外?
盖聂一怔,他察觉到卫庄刚刚明明已经褪去的杀气再度弥漫上来,茫然中略有不知所措。
有湿软的发落在他的肩膀之上,随风拂动扫过肌理。
略有些酥痒,像是有什么在心间之上挠过一样。
忍不住就抬起手,想去够那头发,或是去够头发的主人。
然后呢?
又该如何?
他仍是不明白,不清楚。
卫庄就这样看着对方空茫的脸上露出熟悉又陌生的纠结神色。许多年了,他执着于对他的纠结冷嘲热讽,却不是眼下这一次。
这是为数不多的几次,盖聂向他伸出了手。
这一刻的沉寂似乎很久,久到酝酿的情绪变得不可捉摸。
明明知道此时此地不合适、不应该,但两个人仍然没有改变的意思。
几缕湿湿的发丝交错粘在盖聂颊旁,他的眼睛闭着,遮住了本该露出慑人锐锋光彩的褐色眼瞳。浸湿的苇白色麻布袍子被扯开了,露出布满伤痕的整片腰腹。
就这样不合时宜的,他忽然想起了昆吾的那个夜晚,他们也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整个夜晚相互取暖——互相舔舐、或是制造着伤口。
在想明白这一切之前,卫庄仍开鲨齿,一把撰了对方试探的手。
盖聂的手腕微凉,这是浸水后内力无法调动必然结果。
卫庄低下头,另一只手捻起一片黏在对方肩胛上的花瓣碾碎,看那染了浅浅血色的汁液缓缓溢流指缝,语气中带着一点不怀好意的邪佞:“师哥,或者我可以让你热起来。”
盖聂强作的镇定终于出现一丝波动。
面对生死抉择或可坦然直面的人,却在有些时刻连一句整齐的话都说不明白。
“方才的打斗必然已经引起大家警觉,此刻他们必然搜——”
话音中断,一直粗粝带着硬茧的手打断了他未尽之言。
卫庄低下头,额头抵住他,语气略显压抑:“你继续说。”
陡然绷紧的剑客再也说不出败兴的言语,他的嘴角紧紧闭合,以此压抑自己的本能反应。
他喘息重了,但仍然保持着理智和冷静,用仅剩的没有被制住的一只手按在对方的肩头:“小庄,有人靠近——”
(补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