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荞垂眼一笑,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很快又重新看向他们,眼中笑意灿若繁星:“就到此处吧,二位师兄,我走啦。”
她便转过身,顺着长风门前蜿蜒的长阶向山下走去,红色的嫁衣裙摆翩跹,随着山风扬起落下,是这世间最明艳一抹的颜色。
一路行至半山腰,山风一过,一点温软借着风撞上了她的侧脸,然后掉落怀中。千荞低头看去,白色的丝絮衬在红绸上格外显眼,她眼睫微颤,猛然间抬头,只见漫天飘落的柳絮,洋洋洒洒似一场大雪。
耳边忽然便响起那人带着笑意的声音——“‘柳絮’不就在你眼前吗?你还要到何处去看?”
点滴泪痕接连滑落,砸在正欲随风而起的柳絮上,洇湿了红绸。
鸳鸯细密织,谁见红妆倚翠阁。花开荼蘼落白衣,鸳鸯颉颃起长歌。一朝鸿雁不归南,两处参商煎我心。倚窗忽见君归来,朱唇娇嗔眼含星。剪烛西窗空盟许,此誓难抵命数绝。剖断同心隔阴阳,纵有相思不能及。
她与琉叙,此生当真缘尽于此,纵有来生,也不再是千荞与琉叙了。
各界尊主齐聚长风,长风的掌门却等在后山的山崖上,不去见客。
祁澋看着接连走进长风的客人,蹙眉问道:“你不下去?”
“不去了。”入言摇了摇头,面露嫌弃:“他们能说出什么好话来?无非是来讨伐我教养不力,要长风给个说法,再想个办法罢了,袁冽会处理好的。”
祁澋道:“你才是掌门,即便袁冽是长风首徒,这种场合,他的话也抵不上什么用,还是需要你在场才好。”
“已经足够了,”入言抿唇微笑道:“袁冽会做的很好,比我做得更好。”
祁澋闻言,便不说话了,他侧过脸去看着入言,面容沉肃:“解封长衢的秘术,我也曾修习过,入言,此事由我——”“师兄。”
言语未尽便被截断。
入言看着他,神色很温和,言辞却很专断:“师兄,如今我才是长风掌门。”
言下之意,只有他才有资格前去解封长衢,祁澋一时语塞,又听他说道:“师兄,木槿他,是我的弟子。”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入言垂下眼,有些出神。他想起了当年那个被人药得半死的小孩蜷在他怀里,干瘦细小的一团,扒着他的肩膀喊“阿娘”,想起他曾胆小怕事的躲在自己身后,被自己牵在手里,在自己的袖管上擦眼泪,想起他削的乱七八糟的短木剑,想起他胆大妄为地偷喝自己藏在地窖里的酒,想起他领着白初抓遍了后山的鸟兽游鱼,起火烹制时险些烧了一整座山……
他想起木槿曾无数次跑过长风的石板路
,跨过闪着细碎微光的匆匆岁月,从懵懂稚童长成俊俏的翩翩少年,一双眼睛落满星辉,清朗的笑声散在风里,高声唤他一句——
“师尊!”
音犹在耳,人事已非。
他既承他一句师尊,便要一生一世护他周全,引他行于正途,如今木槿犯下大错,自然是他教导无方,他理当与他同罪,如何能教他人相替?
风声呼啸,祁澋沉默地望着他,然后便瞧见他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捏着袖口,将平整的绸缎捏得如同一团废纸一般褶皱横生。
他那些不赞成的话语,忽然间全数哽在了喉间,说不出口了。
入言早已不再是那个在灯市里捏着他的衣摆害怕走丢的小孩,也不再是一肚子坏水,做事说话只随心意来的少年,他如今是长风掌门,亦为人师表。
他曾在一夕之间失去所有为他遮挡风雨的屋檐,孑然一身在斜风冷雨中强撑起将倾的师门,岁月经年而过,不觉间他已自己成了长风宽阔稳固的屋檐,不再需要别人为他遮挡风雨了。
念及此处,祁澋忽然觉得很是茫然失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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