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之一字确实能让人妄生执念,以前的他确实不如何执着生死的。离语死时,他的愤怒并不是来自于她的死,而是心疼她为了单恒抛却一切,最终却被单恒斩于刀下,尸首甚至被悬挂在魔族大殿前百日之久。她对单恒的百般深情不该换来这样的下场,所以即使知道当时离语的魂魄已经入了轮回,挂着的只不过是一具躯壳,他也依旧不能容忍自己曾经最疼爱的师妹被人羞辱至此。
后来,蓿卿身魂皆化为封印,他也被逐出了师门,即便他从不对自己的决定后悔,这个后果于他而言也实在是难以承受,所以他开始欺骗自己的心,强迫它“爱着”离语,这样他就能更在意离语的死,也就更不能接受她的轮回和受辱。他对离语的感情越深重,他的行为就能变得越合理,而不至于成为一个彻底的笑话。
如此,他便有足够的勇气可以去承担那个由自己亲手造成的、惨淡到极致的恶果,认命地让自己变得不像个人,只做一个土木泥石造出来的空壳,代曾经的祁澋赎罪的空壳。
可他没想到自己连一个空壳都做不好,他爱上白初了,所以空壳里多出了一个肉做的心脏。
最开始的时候,白初于他而言只是一个很惨的人,之所以很惨,全都是因为他,所以照顾白初也是在赎罪。白初的惨时刻都在提醒他回忆当初那些事,每日都对着自己犯下的罪过是件很难熬的事情,他将这个煎熬也视作自己的惩罚,可白初却将他本该承受的煎熬慢慢变成了一件幸福而满足的事情。
白初一向都是个容易看得开的人,他虽然很惨,可他从不让自己的日子过得惨,成天有酒有菜,吃得好就开心,也喜欢四处闲逛,一有钱有闲没人管就要犯浑,总是在闯祸,所以总是需要他替他收拾烂摊子,就算罚他也不害怕,嘻嘻哈哈地糊弄人。
虽然他们在一起时很少说话,安静的时间占大部分,但因为白初实在是不老实,他便习惯了将全副心神都放在他身上,自然也就知道了他喜欢的所有东西和他不喜欢的所有东西,知道他习惯的小动作,甚至能猜出来他心中又在想什么幺蛾子……而他越注意他,就越不怎么想起以前的事情,只想着眼前的人和他正在做的所有事情。
所以,他也很自然地知道了白初是什么时候从依赖他,变成喜欢他的。他心中很慌,也很高兴,他知道自己应该彻底断了白初的念想才是,可他却仍旧想放任自己对他好,放任自己对他的亲密,因为他很清楚自己有多需要白初。
正如他曾说过的那样,虽然白初和他都回不去长风,但他们之间是不一样的。白初离开是因为他们只能想出来这个办法,长风所有的人都在盼着他回去,而他则是被师门放逐的罪人,是在这世间找不到归途的人,但他只要白初待在一起,无论走在哪条路上,都不是流浪,无论停在什么地方,都不算客居,这是自他父亲战死之后,自他被逐出长风之后,第一次知道做完事情该回何处去,知道有人在等着他回去。
人这个族群,无所谓能力大小,也无所谓地位贵贱,最恐惧的事情永远都是无处可归。因为白初给了他一个归处,所以他不受控地生出了一团跳动的血肉,不断地往他这具空壳里填补生气,让他除了强迫去做自己需要做的那些事情以外,开始有了自己想要去做的事情,他也因此活过来了,重新变成一个活人。
避死求生本就是世间所有族群的本能,他做不成一个例外,所以即便他明知道自己没有资格贪图白初,明知道他应该将胸膛那颗背叛自己应有意志而存在的心脏变成同躯壳一般的死物,明知道他不配再重新感受活着的气息,他也一直自私地放任自己的不作为,任由自己疯得越来越厉害,时至今日他的心依旧没有死。
他分明早就决定过不爱白初,却又在很早之前就舍弃了放开白初的机会,他也分明是个行事果决的人,却又总是有意无意地让自己忽略这个问题的存在。如今他卧在这冰雪之下,胸膛那颗心脏还在滚烫地跳动着,它疼得越厉害,就要跳得越用力,每一下都在嘲笑着他的愚蠢,嘲笑他居然妄想着不爱白初。
这世上有谁不惜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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