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不是做生意的时辰,楼里的姑娘小倌们都去睡了,恩客们也大多散了,只在台上留了几个清秀的小丫头弹琴唱曲。祁澋正坐在昨夜白初与弑崖会面的雅间里,温声谢道:“昨夜多谢你知会我来接他。”
弑崖端坐在席上,道:“本就是本君引他来的,我也有错。”说罢,他看向祁澋道:“只是不知你这师侄同妖尊有何关系,本君有些好奇。”
祁澋没理会他,反问道:“我倒是更好奇你来这里做什么?”
“本君来这里自然有本君的事。”弑崖轻声说:“君上派本君来找一个人,这个人你想必熟得很,正是当年为君上献计诱使你解封天魇刃的那位人族谋士,南州叶家的公子,叶蓿卿。”
祁澋手一顿,这才抬眼看他,弑崖接着道:“叶蓿卿在做君上幕僚之前,曾在六界各地游历,据传和烟雨楼的烟景妖尊有过一段露水姻缘,他离去之后,烟景妖尊便在烟雨楼里痴心等候,本君来此便是追寻他的下落,谁曾想居然让本君看了昨夜那出好戏,却是不由得本君不怀疑白初的来历了。”
“阿初是入言从山下带回来的,他父母死在了瘟疫里。”祁澋平淡地说:“你可以自己去查证。”
弑崖定定地看了他一阵,嘴角一弯,举杯垂眸道:“算了,我也没有深究的必要。”
祁澋道:“你们找他做什么?”
“你知道的,封诀非叶氏骨血不得解。”弑崖顿了顿,抬手给自己添酒,食指搭在桌沿上和着外间的曲调轻轻敲着,“君上探查多年才得知天魇刃上新下的封印是叶家的封诀,既然能下封诀,就必定是叶家直系血脉,可惜君上查遍了六界,最终能查出来的,自叶家灭族之后的还活着的叶氏族人只有叶蓿卿一个,这世上除了他之外应该无人能解封诀了,故此君上要他。想必他当年也是清楚这件事,所以才会连夜出逃。”
祁澋蹙眉问道:“你找到什么了?”
“什么也没找到。”弑崖摇了摇头,说:“想来也是,妖尊若是知晓叶蓿卿身在何处,又怎会守在此地苦等?”
六界如此之大,要想找到一个比蝼蚁大不了多少的人,当真是不太容易。
楼里飘荡着丝竹缠绵的乐音,正听得人骨头发酥时,忽然传来一声门响,顶楼的房门被人用力撞开,白初赤着脚从楼梯上冲下来,身上只胡乱搭着一件外衣,祁澋在雅间里瞧见了,立刻起身追出来,赶在楼梯转台处一把拽住了他的后衣领子把人拖了回来。
白初一回头看见了他,总算不乱动了,直愣愣地冲他瞪着双眼睛,祁澋低声呵斥道:“昨夜才泡了一夜的寒潭,鞋也不穿好就乱跑什么,你想喝药么?!”
白初也不说话,等喘匀了气,他才咽了口唾沫,抬眼打量了一下四周,低声说了句:“我醒来不见你……”
他想多半是因为昨夜被药糊涂了,神志不清地干了些不着调的事,将祁澋气得狠了,他不想要他,将他送给烟景了。
祁澋一怔,松手将他放了下来,抬手拍了两下他的发顶,低声道:“把衣服穿好,回去休息吧。”
下了山也近半年了,这动作做着做着,竟也就这样习惯了起来,比起当初顺手多了。
白初冲他一笑,正打算上楼,楼下却忽然起了动静,打砸声不断,大堂里一个大汉拎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掼在了地上,少年一落地便爬起身跪倒,一叠声地求饶,求了没两声又挨了一脚,正闹着,忽然又多出一阵幼儿的哭声,是少年背在背上的一个的孩子。
白初眉头一皱,正要下楼去拦,有人却比他先了一步。
只见二楼雅间里走出来一个人,赤着精壮的上身,浑身只穿着一条雪绸长裤,黑发高高地束起,其下的五官生得十分硬挺好看,像是荒漠的风镌刻出来的,眼睛则是极少见的银灰色,他倚在栏杆上随意扫了眼楼下的乱局,嘴角一扯,两边脸颊各自陷进去一个深深的酒窝,唇下露出两颗尖利的虎牙来,整个人不见温和,反倒更加野性了点,他似有若无地扫了眼转台上站着的祁澋二人,才笑着向跪地的少年问道:“许缓,你忙什么呢?”
那叫许缓的少年跪在地上挪了个方向转向他道:“回少爷的话,小的惹得客人不高兴了。”
“姑姑呢?”
“姑娘睡下了。”
那男子颔首道:“行了,你去后院哄你弟弟吧,吵死了。”
少年应了声就要退开,方才的大汉又哪里肯放他走,伸手便要去抓他。
二楼的青年手指微动,台上乐师的发上便脱下了一枚簪子来疾射向发狠的大汉,眼见就要没入咽喉,却被破空而至的瓷杯砸了个正着,歪进了右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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