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尽头止于一家酒肆,旧竹杆挑着一旌酒旗,灯光从窗框里泄出来,店门大开着,柜台正对着门,青年穿着一身蟹壳青的布衫整理着账本,一旁的炉上咕嘟咕嘟地热着一壶酒,香气浓郁地溢满了整间酒肆,大堂上满是酒客,却一丝动静也无。
白初敛眉,本能觉得有些不对。
他正欲退后离开,柜台后的青年却忽然抬头望了过来,笑道:“客人既然到了门前,岂有就此离去的道理?进来坐坐吧,我送你一壶酒。”
说着,他手脚麻利地提起炉子上的酒壶送到一张空桌前,拉开椅子静候。
这人生得极好,面容精致,温雅和气,眉目却凌厉非常,虽然穿着一身跑堂的粗布衫,举止间亦能看得出绝非市井的贵气与矜傲。
两人相对片刻,白初自觉气势强不过他去,只好扶了扶腰间的长剑,认命地抬脚走了进去。
门上的风铃轻声一响,青年为他斟了一杯酒,热情地笑道:“新来的客人,按店里的规矩,这壶酒是送你的。”
此人脸上虽然笑意融融,却总有些地方说不出的奇怪,非但没有和善的感觉,反倒隐现着些凶狠之色,白初防备之心更重了几分。
“你是店主?”白初问道,那人正欲回答,柜台后边忽然传来几声咳嗽,一道苍老的声音传过来:“卿狱,可是有人来了?”
青年的笑肉眼可见地真切起来,立刻放下酒壶,转身快步朝柜台走去:“是,吵到你了?”
“没有。”
白初这才看到柜台后边摆了一张摇椅,上边躺着的人在卿狱的搀扶下起身坐好,卿狱拾起一旁的梳子,替他将一头白发细致地束起。
两人旁若无人地交谈着,老人似乎精神并不好,很少说话,却一直很认真地听着,像是说到了白初,他忽然看向了这边。
白初颇有些猝不及防地和他对上了眼,未曾想那人却比他还要更意外些,当即便扶着柜台艰难地站了起来,急切地俯身探向他,带着几分喜色道:“是你?是故人来访?”
故人,何意?
白初僵立在原地,良久未能出声,正欲出声追问时,门上的风铃忽然一阵乱响,长剑破风而入,精准地钉在了柜台上,三人均吃了一惊,一齐看向来人。
祁澋长身玉立,抬手收回苍冥,冷声道:“过来。”
白初直愣了半晌才知道是在叫他,连忙三步并两步地追过去,才站定便被祁澋执起手腕,听他皱眉问道:“喝几杯了?”
“新客人,第一壶酒白送。”柜台后的青年笑着替他答道:“祁澋,你这脾气总这么不好可不行,会吓走我客人的。”
“我原以为你知道什么人的生意不能做。”祁澋环伺四周,再冷眼看过去,显然是越发不悦:“你另开一间酒肆做这等逆天之事,我一直当做全不知情,可你如今似乎越来越过分了。”
祁澋起手掐了个诀,满堂的客人忽然风化成灰,卿狱霎时冷了脸,寒声斥道:“祁澋!”
白初惊出了一身冷汗,祁澋上前一步将他挡在了身后,并不打算理会卿狱,径自冲那位老者略一颔首,道:“颜澜,你我许久未见了。”
那人满脸尽是惊愕之色,闻言才回过神来,怔愣着哑声答道:“是啊,许久未见了。”
卿狱沉默着绕出柜台,一身浸染出浓郁的魔气,步步紧逼上前,瞳仁亦渐次渗出杀意,白初这才注意到他眼中生的竟是一对竖瞳,怪道刚才总觉得他凶。
祁澋拇指一顶,苍冥出鞘寸许,剑光凛凛,卿狱道:“你来带人就带人,委实不该多管闲事。”
“无论是天道还是颜澜,你都瞒不了多久,我劝你最好早日收手。”祁澋神色愈冷,看向仍站在柜台里的颜澜,对方的视线定定地落在卿狱身上,苍老的不成样子的容颜早已看不出当年鲜衣怒马,纵情长歌时的少年模样。
祁澋抿起唇,止住了话语,另起一言道:“颜澜,今日天色已晚,先告辞了。”
说完,他伸手一拽白初的后衣领,提着人转身就走。
白初两腿悬空,颇为不适地踢蹬了两下,被祁澋一眼凉凉地望过来,登时不敢再动了,走出去颇远才敢回头看看。
店里的两人相对而立,一个在柜台里,一个在柜台外。
颜澜容色平静,眼神温和,颤巍巍地扶着柜台边沿慢慢走了出来,扶上卿狱伸出的手,干枯的身体与青年紧紧拥抱在一起。
明明已是亲密如斯,却仿佛已然相隔阴阳。
祁澋空出一只手将他的头扭了回来,沉默地一言不发,白初讶然道:“他们居然是一对?!”
“与你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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