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会吧,大嗓门都能来上学了!”晋咸不确定地说道。
大嗓门得到晋天同意将要上学的事情, 现在全村人都知道了。
“不可能的, 除非爷爷把华仙令还回去, 再把我们家的灵米、田地全抵上差不多!”清楚知道自家爷爷做了什么事儿, 晋夜如是说道。
“唉, 要是你们能一起上学就好了, 以后村子里普通人都能上学, 连大嗓门那样的人都被允许了,你们作为晋家人,不说修炼,要是一个简体字都不认识,也太……”晋咸再次叹了一口气,说不下去了。
也太什么?也太没脸面了吗?
这一段时间家里什么光景,晋夜和晋海感受颇深,以后是不是只会越来越糟糕?全村的孩子都要上学, 就他们家的几个孩子不上,是不是会被嘲笑排斥一辈子呢?越想越多,两人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难过与迷惘。
呆了不久, 三人悄悄返回, 无人发现。
晋咸松了一口气,笑着和晋夜、晋海告别, 顺着田间小路往自己家的方向跑了。
晋夜和晋海却笑不出来, 沉默着往家走。晋海甚至在想, 说不定被发现了还更好呢, 闹一闹,家里大人就让他们上学了!
踏入家门,正好赶上吃晚饭。晋洪只三个儿子,孙辈的孩子也少一些,两个桌子坐得下全家人,因此和晋荒家不同,晋洪家吃饭是一起的。
晋夜和晋海坐到自己平常坐的位置上,刚要拿碗,已经开始吃饭的晋洪淡淡看了两人一眼,问道:“刚刚去哪里了?”
那一眼似乎看穿了两人,两人身体一僵,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晋洪甚少对孩子们和颜悦色,虽然晋夜十六岁了,但依然怕他。
看晋夜不说话,在晋洪的压力下,晋海不敢撒谎,看着坐在身边的父亲,他鼓起了勇气说道:“爷爷,我们刚刚去了晋村小学,我们也想要去那边上学!”
晋海话一说完,晋夜瞬间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虽然家里其他人从两人一进门就没说话,但是气氛还是融洽的。
现在,除了晋洪,所有人似乎都紧张了起来。
晋洪垮下嘴角,盯着晋夜、晋海两兄弟,又看看低着头不知道在想着什么的两个儿子,不辨喜怒地说道:“要去就去,我又没有拦着。可人家会让你们去?”
以为得了应允,晋海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急切说道:“爷爷,连大嗓门都能去上学,晋天表哥对我一直很好,我去求他,他一定会让我们去的!哦,对了,只要您把华仙令还给晋天表哥,反正里面也没灵米了,还了华仙令,我们再把自家的……”
话未说完,晋称立马大力扯了儿子一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晋洪的脸色已经黑如锅底了。
“你说什么,还华仙令?老子不是晋家人,老子修为最高,还不能拿华仙令?老子凭什么要让着他一个小兔崽子?你记住,你爷爷我,现在才是晋家村修为最高的人!你个小兔崽子,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为了上学,敢打你爷爷的主意!你刚刚还想说什么啊?你还想说什么?”晋洪暴怒,这段时间走出家门村人有如遇见瘟疫般的躲避,回到家大儿媳妇满身的怨气,早就让他有火无处发了。
晋称看样子不对,把晋海拉到自己面前,狠狠给了一巴掌,骂道:“想七想八,今天晚上不许吃饭!”
那一下打得是真狠,晋海的母亲看得心一颤,眼眶发红,手指头死死捏着筷子,不敢出声维护。
晋海的脸被打偏,感觉整个脑袋都木了,缓了好一会儿,左脸火辣辣的痛,摸摸嘴角,出血了。翻天覆地的委屈和怒火从内心里喷薄而出,这一瞬间他没有了惧怕,对自己父亲吼道:“我就要上学,打死我我都要上学!”
“给我滚出去!”知道自己手重,晋称也心疼,指着大门的方向怒吼。他又气又急,要上学轮得到他来当这个出头鸟,晋洪能纵容他?
可这时候,才13岁的晋海哪里听得进去这些,他敢吼自己父亲,却终究不敢对晋洪吼,只能哀求道:“爷爷,求求你吧,我们都想去上学,村里所有孩子都能去上学,为什么我们家的就不能?”
晋洪一向不喜欢小孩子,晋海如此狼狈的乞求只让他更愤怒、更厌烦,摔了筷子指着晋海吼道:“再说一句,我打死你!”
家里其他更小的孩子一点不敢哭,只敢缩着脖子减少存在感。晋夜使劲给晋海打眼色,让他别说了,但晋海根本不予理会,他现在就想闹一闹。
晋海又哀求了几句,晋洪已经站起来作势要动手,看求人无用,他不顾大家的劝阻,口不择言喊道:“打死就打死!你不是我的爷爷,你是魔修,最坏最坏的修者,你不仅要把自己儿子气死,还要把自己的孙子杀了,你灭绝人性,就像山中的野兽!”
魔修就算了,小兔崽子知道什么是魔修吗?竟敢说他是山中的野兽!晋洪听得怒火中烧,没有多想,运起灵力一把向晋海拍去。
一桌子饭菜瞬间乱七八糟,两侧的大人小孩也被掀翻在地。
隔着一个饭桌,站在晋洪对面的晋海直接向后飞了出去,然后被土墙挡住,顺着墙壁滑下。
他什么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白眼一翻,晕过去了。
这一幕把一家人吓得惊叫出声,坐在另外一桌的晋海的母亲脑袋一懵,飞快地跑过去查看。
“海儿,海儿,你醒醒?海儿?”她跪在地上轻轻拍打晋海的脸,又拿起他的手掐起来,晋海却没有反应。
“啊……我的儿啊……”妇人突然想起之前被晋洪拍碎的八仙桌,见晋海刚才还正常的右脸突变惨白,左脸青紫,嚎啕大哭,没哭两声一下子也倒在了地上。
刚刚跌倒在地的晋称顾不得屁股和后背的疼痛,一瘸一拐地跑过去,叫儿子没反应,叫媳妇也没反应,一时间也是心绪大乱,转头不敢置信地瞪着晋洪,眼中含泪:“父亲,你这是干什么啊?孩子再不懂事,也不能下杀手啊!”
家里小的孩子已经吓哭了,知道晋洪最厌烦孩子哭闹,怕再惹了晋洪,晋光媳妇赶紧把孩子们带出去。
这时候晋光才慢慢撑起了身体站起来,他摔得有点重。缓了缓,他过去看晋海,使劲喊,也喊不应。倒是晋海母亲自己缓缓醒了过来,一时间还没想起发生了什么事情。
发火过后,看到造成了这么严重的后果,晋洪心中烦闷得要死,袖子一甩,回房间了。
“唉,这边是怎么啦?”在自家屋子照看晋昆的晋昆媳妇听到声响,跑过来看发生了什么。
听到妯娌的声音,晋海母亲机灵一下,刚刚的一切像一场梦,坐起来看着儿子还躺在身边,生死不知,又捂心嚎啕起来。
“这可怎么办呐,孩子他爹,孩子他叔,这可怎么办呐?”
没有看到刚刚发生的一幕,晋昆媳妇还清醒一些,让大家合力把晋海抬回卧室,然后又是喂水,水喂不进去,又是扎针,又是熏草药,忙活一阵子一点用处都没有,看样子人还越来越不行了。
一家人的心情沉到谷底,晋光说:“父亲是修者,或许有点什么办法,我们去找父亲来看看吧!”
听了晋光的话,晋称媳妇埋下心里的痛恨,立即往晋洪房门外跑,心想,如果能把孩子救回来,她发誓她不怨恨任何人!晋称、晋光也跟着跑去,留下晋昆媳妇守着晋海。
到了晋洪门外,晋称媳妇“砰”地跪下,哭喊着:“父亲,求求您看看海儿吧,什么方法都试了,人就是毫无起色,您是修者,只要您出手,海儿一定会没事的,求您去看看他吧!”
晋称、晋光也跪下,拍打着紧闭的房门,说着哀求的话。
天早已经黑透了,房里一片黑暗,晋洪一脸烦躁,他有什么办法,凡人就是这么脆弱,当初他从飞行纸鹤上摔下去,伤的那么重,后来还不是没事吗!谁管过他?
“父亲,开开门啊父亲!”
本来不想理会两个儿子和二儿媳妇,可这三人没完没了,重伤孩子而产生的些微的愧疚也全部变成了怒火,只觉得这拖家带口的日子实在没法过,自己在华仙宗的日子才真正的是自在快活。
门外,三人求了半天,晋洪一点反应都没有,晋称又急又气,喊道:“您把孩子打成这样,看都不看一眼,您还有没有良心!您出来看看都不愿意,还有没有人性,要是孩子有个什么,我也没法认你这个父亲了!”
本来就在隐忍怒火的晋洪“咻”地拉开木门,冷笑道:“打死又怎样,你的命都是老子给的!你不认老子,哼,那就带着你一家子赶紧给我滚出这个家门。没有老子的房子、田地,看饿不死你!你以为老子是靠着你们过的,你们不要搞反了!”
晋称媳妇跪着上前拉住晋洪的裤腿,哭着求道:“父亲别生气,孩他爹乱说的,求您不要计较,去看看海儿吧!他真的需要您!”
晋光也说道:“是啊,父亲就原谅二哥这一回,当务之急,还是去看看晋海吧,真不太好了。”
晋洪一抖裤腿,晋称媳妇跌倒在地,说道:“这会儿知道错了,晚了!想和老子断绝关系,先把自己肚皮喂饱再说吧!晋海那小子找死,是死是活听天由命,我有什么办法?”
“都给老子滚,哭哭啼啼地烦死人,要是再在这里闹,老子给你们全打出去!”说完,晋洪“砰”地关上房门。
关上房门就像关上了麻烦和烦恼,任他外面的世界凄风苦雨,都与他没有半点关系,他自有自己独自一人的自在和轻松,这才是修者应当具有的心境!坐回床上,晋洪如是想到。
从没想过晋洪会这么无情的晋称三人心都凉透了,慢慢站起身离开。
回到晋海的屋子,晋昆媳妇没看到晋洪,还在往后张望,问:“父亲呢?”
晋光对着大嫂摇摇头,晋昆媳妇立马明白是什么意思了,不由得说道:“他大伯躺在床上,父亲不管就算了,孩子是他打的,他也不看一眼,真的是造孽哟……唉……”
四人没了其他办法,焦躁得不行。一直躲在一边不敢添乱的晋夜突然说道:“要不找晋天表弟看看吧!”
(二)
伸手不见五指的屋子里,晋天躺在床上,看似睡觉,实在正忙着明天的开学演讲。明天晋村小学正式开课,要接纳村里一千多名孩子上学。
正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嘈杂的声音。担心家里人出了什么事情,晋天来不及披件衣服,赶紧爬起来,一个法诀出手,屋子里的油灯被点亮。
油灯的亮度实在有限,但晋天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昏暗,三步作两步地跑到门边,“吱呀”一声拉开木门,看出去,星光下的黑夜里,两把火把照着道路,一群人急急忙忙地往自己这边赶。
“怎么了这是?”晋天跑出去问道,到了近前,才看到走前面的不是主家的兄弟姐妹,而是晋洪家的表叔表婶。
“晋天表侄,求您救救你表弟晋海!”离着好几步的距离,一个妇人直接跪在了晋海面前。
“这是干什么,跪什么?”晋天哪里敢受,跳到一边,看向自己表叔晋称和他背上伏着的人影,虽然只看到头顶,但肯定是晋海无疑了,问道,“晋海这是怎么了?”
晋天虽然心里想着自己又不是医生,找自己也无用,但看晋称满头大汗,气喘如牛,一脸焦急,还是让晋称把人放到自己的床上去,又叫表婶起来再说。
晋月等几个姐妹也被吵醒了,跟在后面,担心地看着。一方面担心晋海的身体,一方面又担心晋洪上门闹幺蛾子。
晋称几个倒是松了一口气,晋洪的冷酷,在刚刚甚至让他们丧失了对人性的期待,现在晋天和其他人的态度倒是让他们又重拾了一些信心。最开始,他们还怕进都进不来,但幸好,晋宿很快给他们开了门。
把晋海平放在床上,晋天皱着眉头问道:“他到底怎么了?我又不是医生,不会治病啊!”一着急,把前世的名词都说了出来,但现在没人关心这个。
晋称、晋光皆是感觉难以启齿,还是晋海母亲把前因后果全部说了一遍。听着晋洪竟然对晋海出手,晋家人皆是震惊不已。
“表侄儿,晋家村除了您,我再想不到谁还能救海儿了,就死马当活马医,不管结果如何,我们都只有感谢您的!”晋海母亲哀求道,说着说着眼泪又开始往下掉。
二婶赵荠和三婶李姜也赶来了,同是母亲,最见不得孩子受伤害,虽然晋洪这个人可恨,但是孩子是她们看着长大的,都帮着晋海母亲说话,让晋天哪怕试一试呢!
晋天苦笑,这捅人一刀轻轻松松,但要把这一刀拔出来修补伤口,没点知识和手艺敢上吗?不过大家说的也对,晋家村根本没有医生,生病靠扛,被修者打伤还真只能指望他和晋洪了。
晋天坐到床沿,像把脉一样握着晋洪的手腕,小心翼翼探出自己体内的灵力试探。本来,他以为这样并不会感知到什么东西,但真去做了,却发现灵力就像自己的手一样有触觉,能够“摸”到晋海体内的经脉和穴位。
按照自己修炼的路径引导灵气前进,晋天感觉晋海的经脉狭窄又淤积,于是化为细丝缓缓前行,好一会儿,终于在胸膛处的几个穴位上感觉到了大量灵气的聚集。这些灵气在晋海的穴位里横冲直撞,很是危险。
晋天试着引导这些灵气往经脉和穴位里循环,开始,这些灵力并不听话,慢慢地,便受了牵引一般,一些灵气开始前进,爆满的穴位慢慢放松。
晋天觉得挺神奇,不慌不忙慢慢引导。待所有的灵气在晋海体内形成循环,他才放开手腕。
这个过程持续了很长的时间,屋子里静悄悄的,谁都没敢出声打扰。
看晋天放开晋海,晋海母亲迫不及待地问道:“怎么样?”
救人一命还是很有成就感的,晋天看着右边面色恢复正常的晋海,说道:“他体内的灵气我疏通了,现在他只是睡着了。”
晋海现在体内灵气因为他的引导,可以在经脉和穴位中循环,虽然只是一丝,但终究和普通人不一样。这是不是找到了成为修者的捷径呢?但他也不十分确定过了明天,这一丝灵气会不会散去,经脉会不会再次闭合,所以没有多说。
想着灵力的破坏力不仅在体内,还可以是外在,他打开晋海的上衣查看,也没看出什么来,说道:“如果明天醒来胸痛,可能就是肋骨断了,如果不痛,应该没什么问题。”
“啊,肋骨断了还能活吗?”刚刚放下一点心的赵称又吓了一跳。
晋天回忆着自己脑海里那可怜的医学常识,十分不确定地说道:“不要太担心,也不一定断了,如果真断了,躺在床上休养几个月,自己就能重新长好?我其实也不知道……”
“不管怎样,我们都感谢您!”几人又要下跪,晋天赶紧阻止。
发生了华仙令的事情后,两家很久没说过话,上次去晋洪家,几个表婶表兄弟不愿意大家闹僵的态度他看在眼里。现在人求上门,他总不能真的像晋洪一样什么都不做吧?
晋松安排道:“大家都散了吧,我也很累了,大家也很累了!晋海不宜挪动,晋称表叔你就在这里照看一下,晋光表叔你们都回去,我去晋宿那里睡。”
这天都快亮了,其他人听从地散了。晋海的母亲依依不舍地离开,家里还有几个小的,她亦不能放心。
第二天一早,晋天挣扎着从晋宿的床上爬起来,呵欠不断,不到14岁的身体太需要足够的睡眠了。奈何今天小学开学,睡不得懒觉。
晋宿比他起床早,在屋子里默默数着节拍做健身操。
晋天没有打扰他,伸伸懒腰,无精打采地坐在床上发呆,实在是不想动。
做完操,晋宿舒展地扭扭肩膀,感觉身体充满能量。看着晋天神游的状态,好笑道:“哎呀不容易,这时候能看出你是我弟了,平常时候,总觉得你是我叔!”
我的真正年龄可不就是你叔叔?晋天很想怼他,但又懒得解释,想想还是算了,不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