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商轻尘番外①黄粱一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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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商轻尘睁开眼的第一秒就觉察出不对。

身下的床不是她那张狭窄却柔软的单人床, 硬邦邦的床板硌得她的脊背隐隐作痛, 却怎么滚也没滚到床下面去。

而且最异常的还是四周的温度。

商轻尘分明记得她入睡前还盖了厚厚的两床被子，还觉得有些冷, 但此刻她再睁开眼时，只穿着短袖的夏装睡衣, 身下是凉席凉枕，只有肚子上盖了一条薄被的一角, 她却热到直冒汗。

这并不是她的房间。

商轻尘只花了两秒就反应过来。

她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会一觉睡醒就从冬天过渡到了夏天？

房间空调都没开，再看窗外明媚的阳光和绿树枝叶, 基本可以排除作假的可能。

商轻尘冒的汗更多了，这回是一身的冷汗。

她在脑海里胡乱地猜测着真相, 从绑架恶作剧想到自己得了什么不知名的失忆症。

在这样全然未知的境况里, 要说一点都不害怕是不可能的。

炎炎夏日里，商轻尘竟感觉到了一股刺骨的寒凉。

周遭的阳光全部成了暗藏的阴影，连雪白的墙壁仿佛都藏了无形的刀刃，即将向着她的心脏刺过来。

但所有的恐惧都在见到之后进来的那个人的时候烟消云散。

推门进来的女人大约二十□□岁的年纪，凤眼微挑, 容颜生得艳丽，然而面色柔和, 气质安宁，冲淡了相貌上的冲击力。

但不论气质, 那张脸对于商轻尘来说却无比熟悉, 熟悉到曾经日日夜夜闯入她的梦境, 就此在她的心底扎根。

说句俗气点的, 那张脸就算是化成灰，她也能一眼认出来。

“归……”商轻尘张了张嘴，那个名字最终还是没叫出来。

推门进来的女人却困惑地看了她一眼，像是不解她为什么要露出这么痴傻的表情来。

“小水？”女人轻声唤道，“睡了这么久，也该起床了，你之前可是说好要陪我去店里的。”

那一瞬间，商轻尘只觉得一盆冰水兜头浇下，整个人都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哆嗦。

那不是牧归荑——

不是真正的牧归荑。

而是那个牧归荑曾经饰演过的角色，林雪无。

那部剧也是商轻尘与牧归荑的第一次合作，演一对互相不知对方身份的亲姐妹。

商轻尘那个角色的名字叫做沈逐水。

看着那张比自己印象中更成熟一些的脸，商轻尘眼神都有些恍惚。

或许，她这就是传说中的穿越了吧。

商轻尘最终模模糊糊地这么想道。

02.

商轻尘与牧归荑合作过的那部剧名为《逐心》，是一部典型的刑侦单元剧。

剧中女主沈逐水是个年轻有为的刑警队长，本身没什么家世背景，一路全靠着自己的天赋和努力，屡屡带领下属侦破要案，立了不少功。

开篇第一个故事里，沈逐水就凭借着对细节的敏锐，轻松地侦破了一桩谋杀案，也由此结识了作为重要目击证人的花店老板林雪无。

林雪无比沈逐水大两岁，但看起来很年轻，或许是心态好，整日里都挂着笑脸，说话软声软语，听着便让人如沐春风，心生亲近。

因为担心林雪无亲眼见证谋杀现场会受到惊吓，再加上沈逐水觉得跟她投缘，路上偶遇过几次之后，两人便逐渐熟悉起来，成了朋友。

相识沈逐水才惊讶地发现这位温柔的花店老板实际是她的邻居，花店开在她家的小区后门口，而林雪无的家就她家楼上。

只是过去沈逐水忙于工作，整天早出晚归，也就没有机会见到这位作息规律的邻居。

然而就在两人熟识起来之后，沈逐水身边却又接二连三地出现了各种案件，有的是谋杀，有的是自杀，有的是意外，但这些案子无一例外，都与林雪无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最初沈逐水并没有多想，只当是自己牵连到了林雪无。

然而随着剧情的推进，一场连环杀人案将前面几个单元的案件全部串联起来，也逐渐揭露了沈逐水和林雪无的身世。

原来沈逐水是个孤儿，从小跟姐姐在外流浪讨生活，一直过到了三四岁的年纪。

结果有一天，小沈逐水窝在两人暂住的废宅里从白天等到黑夜，也没有再等到姐姐回来，最后还是附近的人发现了她，最终将她送进了孤儿院。

沈逐水记事早又聪明，还记得姐姐，虽然周围的人都说姐姐不要她了，但她却始终不相信。

她记得在很小的时候，姐姐牵着她的手，跟她说如果走丢了就去找警察，警察叔叔会把她带回来的。

那句话影响了她一生，自那之后沈逐水的梦想就成了当一个警察，然后将姐姐找回来。

然而随着年岁渐长，后半句话已经成了一个黯淡的泡影，但沈逐水却坚定了自己未来的道路。

直到很多很多年后，一起连环谋杀案却唤起了沈逐水久远的记忆，她依稀想起幼年时似乎听到外面的哭嚎声，听声音似乎像是姐姐的。

但当时沈逐水年纪太小，外面风声太大，孤身一人的恐惧充斥着她的心，没有丝毫余裕再去深究。

没想起来时一切都可以当做模糊的幻影，但一旦回忆起来，那段记忆与哭声就成了沈逐水挥之不去的梦魇。

外面进展缓慢的连环案本就让沈逐水身心俱疲，连日的噩梦也让她整个人都浑浑噩噩，以至于都没有发现身边人的不对劲。

与此同时，在上帝视角下，林雪无的身份也逐渐浮出水面。

林雪无并不是一个简单的花店老板，而是一个被某个杀人组织收养的孤儿，自幼学的都是杀人的技巧，所有温柔表象都只是伪装。

她甚至可以面无表情地生生拧断一个利益相干者的脖子，满脸的冰霜冷漠全然看不出白日花店老板柔和的影子。

而过去的巧合都不算是巧合，都是林雪无刻意去接近沈逐水，以达成自己的目的。

最初林雪无只是想借助沈逐水这个踏板，去销毁由警方所掌握却还没有重视起来的文件。

但有了沈逐水加入这个案件组之后，她的天赋与直觉指引着她不断接近真相的核心，林雪无看在眼里，几次起了杀心却因为巧合而未果。

直到后来某次凶手犯案时，本是做戏洗脱林雪无的嫌疑，但沈逐水却舍命去救她，差一步就险些丢了命。

林雪无心下触动，开始犹豫。

她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是什么嗜杀的神经病，她就只是把杀人的刀，上面的人叫她干什么，她就去干什么。

自幼受到的教导就是如此，加之多年组织里潜移默化的熏陶，林雪无便不觉得自己杀人有什么问题，不过就是拦路者死这么简单的事而已。

但出了那种地方，又跟正义过头的人做了朋友，那人甚至愿意为她不要命，要说林雪无一点触动也没有，那是不可能的。

就在犹豫之间，林雪无又听沈逐水第一次谈起她幼年时走散的姐姐，说到她的忧心与悔恨，说她想要去调查姐姐当年的案子。

林雪无失态地险些将水撒到身上去。

到后来，林雪无陪着沈逐水去了过去姐姐失踪的地方，她才恍然生出许多的庆幸与后怕来。

林雪无幼年外出时被人贩子拐走，当时她满心想着年幼的妹妹，拼了命逃出来，回了故地却已经过了好几天。

附近的人看着脏兮兮的小叫花子，就随口说那个孩子饿死了被拖走埋了。

从此林雪无的世界天塌地陷，最后一点光都被抹灭，浑浑噩噩间，她被后来的组织捡到收养，养成了一个冷漠无情的杀人利器。

然而时隔二十余年，早已失去一切生的欲|念与希望的林雪无却又发现原来相依为命的妹妹并没有死。

除去满心的愧疚以外，林雪无又生出许多惶恐与后怕来，她险些杀了她的亲妹妹。

而更糟糕的是，在此之前，那个犯下连环案的罪恶组织也知道了沈逐水的存在，并且发现她在不断地靠近着真相，组织惶恐之余命令林雪无立刻杀了她。

但这时候林雪无已经知道了沈逐水的真实身份，怎么也不可能对她下杀手，甚至还直接反水站在了她那一边。

林雪无早就不知道后悔的滋味，只能尽力去弥补。

组织见林雪无只有周旋之意，并无杀心，接二连三地派来了其他人要杀沈逐水。

沈逐水并不知道林雪无的真实身份，在惊讶之余却生出兴奋，她清楚敌方已经乱了阵脚，这就意味着她找对了方向，只要顺着这条线继续追查下去就能找到真相。

但同时，沈逐水也清楚面对这样穷凶极恶的犯罪组织就是九死一生的下场，因此她早早就立好了遗嘱，跟朋友下属都安排好了后续。

就连作为工作搭档的男主都以为沈逐水这一去就是有去无回。

那时候他们都不知道林雪无的存在意味着什么。

林雪无不能放任沈逐水去送死，最终她几经辗转，决心帮助沈逐水找到证据，却也在同时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面对沈逐水受伤惊讶的神情，林雪无始终紧绷着脸，走向自己已知的死途，到死都没有告诉沈逐水她们两人之间的真实关系。

所谓造化弄人，林雪无心存死意的时候每次都能逢凶化吉，然而当她终于看到生的希望，却不得不为了她想要活着的理由去死。

沈逐水在林雪无的帮助下找到关键性的证据，但就在离警局一步之遥的小巷里，林雪无却为了救她而丢了命。

最终林雪无在沈逐水的怀里闭上了眼睛，却是笑着的，那笑比过往任何一次都要温柔而真实。

当然剧情不会到这里就结束，沈逐水才是真正的主角。

在林雪无死后，沈逐水甚至没有喘息的机会，在安置好她的尸体之后，就争分夺秒地去找到了证据。

最终在老上司以及搭档男主和一众给力的下属们的帮助下，这个在暗处横行多年的犯罪组织成功落网，并且还解决了一堆陈年旧案，拔除了一大毒瘤。

结局里，男主角在同事们的怂恿下捧着花走向沈逐水，而沈逐水也恰在此时转过身，风吹起她的长发，脸上温柔笑意连弧度都与某个逝去的人有些神似。

就在沈逐水的背后，一块黑色的墓碑上刻着林雪无的名字。

03.

商轻尘对这部剧印象深刻。

与牧归荑的第一次合作只是原因之一，另一原因则是因为这部剧刚杀青不久，她还没能彻底出戏。

这一点上她与牧归荑有些像。

商轻尘并非科班出身的演员，也就成名之后才去学校旁听了几节专业课，但那时候她已经拿到了两个很有分量的主演奖了。

所以很多人都说商轻尘是天生的演员，说老天爷赏饭吃也不为过。

但实际上这就否认了商轻尘本身的努力，她演戏有灵气有天赋不假，但也脱不开私下里无数次的揣摩与演练。

最早演戏的时候，就算是商轻尘也没有很好的资源，能拿到一个说得上话的配角就算不错了，但她的眼界从不止于此。

在那个时间段里，她没事就围观着同组演员的现场，像海绵一样拼命汲取着一切能学到的技巧。

除去在剧组之外的时间，商轻尘也经常跟牧归荑在私下里对戏。

换句话说来，牧归荑后来能有那么好的演技，除了本身有天赋以外，就是跟商轻尘学得最多，商轻尘对她也从不藏私。

但像她们这样的演员有一点缺陷始终难以彻底纠正过来，那就是太容易入戏。

不说牧归荑这个主职并非演员的，就算是商轻尘这个正儿八经的演员也经常会有出不了戏的困扰。

所以商轻尘虽然不抵触公司炒作，但唯有一点始终坚持着不肯让步，从开始到未来，她都坚持一次只接一部剧，且每部剧拍摄间隔至少要大于两个月以上。

这种态度有人欣赏，说她认真敬业，也有人说她是故意拿姿态出来炒作。

但光是商轻尘那些奖项拎出来甩在那些阴阳怪气的人脸上，都能直接把那些人的脸抽肿，所以也就没有什么人敢明目张胆地拿出这点来嘲。

不过不说不代表问题不存在。

过去一人冷眼看着同组演员时还好，商轻尘对于如何从剧本人物中脱开已经逐渐有了心得。

但当她面对上牧归荑时，却觉得她过去所掌握的一切经验技巧都被加上了无效化的buff，险些就此沉溺于其中，恍恍惚惚分不清现实与虚幻。

看到披着林雪无外衣的牧归荑倒在自己怀里奄奄一息的时候，商轻尘几乎觉得自己就是剧中的沈逐水了。

满心的惶恐，满心的痛楚，纵然再多的不解与怪罪也抵不上怀中逐渐冰冷的温度，只剩下了殷切的期盼与无助的茫然。

仿佛天地苍茫一片，就只独留了她一人，被漫天的孤寂与恐惧吞噬。

导演夸商轻尘演得好，情绪到位，商轻尘只是勉强翘了翘嘴角，借口回去补妆的时候，一转头眼角的泪却直接滚落下来。

也只有在独自一人时，她才敢对自己坦诚，她这不只是入了戏，更是入了情。

在那个瞬间，在商轻尘的眼中，牧归荑与林雪无合二为一，她看懂了她眼中的愧疚与释然，也在她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即便她清楚无论是在戏外还是在戏中，无论是牧归荑还是林雪无，对她的感情都是纯洁的不含任何杂质，戏外是朋友，戏内是亲情。

也只有在演戏时，商轻尘才敢稍稍放纵内心压抑许久的情感与某种渴求。

亲情之爱，多少也沾了个“爱”字。

但在戏外，商轻尘与牧归荑便只是朋友，关系再好也不可能越雷池一步。

可若说商轻尘未曾在午夜梦回时见过牧归荑的脸，那是假话。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有朝一日梦境成真，商轻尘第一反应不是恐惧与怀疑，而是带着某种说不清的窃喜，像是卑微的乞怜终于得以实现。

04.

如果你穿越到某个熟悉的世界，你会做些什么？

或许是仗着熟悉剧情的优势升级打怪，成为这个新世界的人生赢家，或许是去接近追求喜欢的人，来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又或许是尽力去改变剧情，消除曾经耿耿于怀的某些遗憾。

商轻尘什么也不敢想，她并非真正的沈逐水，却占了沈逐水的身份，而林雪无与沈逐水又是血缘姐妹。

她不愿林雪无被世俗戳着脊梁骨责难，便不敢奢求更多。

所以最终她只想林雪无能够活下去，能够永远陪伴着沈逐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