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这日，桃源里的下人就只剩下王陆夫妻并两个小丫头，王陆高高兴兴的亲自下厨，置办了满满一桌的素斋，又烫了两壶好酒，四个下人虽然新年里不能与家人齐聚，但是桃源这么久，还是第一次有仇家主人在家过新年，大家都一副喜气洋洋的精神气。

袁诺在梅园里采了一罐子梅花上的落雪煮茶，这些日子他不得出门，幸而他自幼长在佛寺，静坐沉思早已惯了，不能外出的时日给了他许多空闲，他便将自己下山以来遇到的各种病症、用药一一写出来，想着若是他日可将这些病症与解方一同集结成册，他日赠与世众也是一桩功德。

仇真在枫园出功课，他从来不是一个仗着天资就懒惰的人，这些日子里，习武打桩这些日常的功课不但日日勤勉，更有精进之势，那日夜里袁诺走火入魔，只因自己内功不及，无法救人让他心中如鲠在喉，总盼着自己能够早日在武功修为上更上一层楼，日后再不因自己功力不及而扼腕叹息。

北方的冬日寒风肆虐，大雪满天洒落，仇真出了一身热汗，换了一套衣衫后瞧见小丫头过来给屋子里添炭火，便问梅园的炭火新添了没有，小丫头还来不及答，他自己已风风火火亲自跑去梅园了。

袁诺刚刚记下一篇农妇腿脚生脓疮的症状病因和救治药房，仇真就急匆匆的推门而入抢着给自己倒了一碗茶，一边餍足的吃着，一边笑道：“我就知道，你准给自己煮了好茶，我来的可真是时候！”他在屋子里转悠了一圈，又摸了摸案几上的暖手碳炉，着急道：“屋子里的炭火少了些，写字儿冻着手可就不好了，我让他们再给你添些碳来。”

“你且歇歇脚，那些炭火日日都有人来送，是我要的少些，我身上不冷，屋子里日日都烧着地龙也暖和，再添那么多炭火就浪费了。”

仇真生在富庶人家，即便是上了山进入清风观修道也有奴仆书童跟着伺候，清风观里又有皇亲贵胄，日常饮食起居从不曾清苦，所以虽然说起来是个出家人，但是生活上还是贵公子的气派，见到袁诺这样的苦行僧本就不解，如今住在仇府桃源也要刻意冷待自己，更让仇真不能顺意，心里总觉得好像是自己刻薄了他。

仇真还想要劝，但是转念一想，袁诺这个人表面上虽然是敦厚守礼，温良谦和的性子，可是骨子里却坚韧异常，当日深陷牢狱甚至有性命之虞，他却能做到为了一个姑娘的名节不辩不说，宁愿自己背负污名乃至丢掉性命，也不肯指摘害他入狱的人半句，这样人定不会被人三言两语打动，真强逼着他过的舒服些待自己好些，只怕也只是表面上装装样子给自己看定然不会真心接受，这么一想，仇真又有些心疼这个小和尚了。

仇真正在发愁，要怎样才能让袁诺待自己不要太寡淡，王陆家的已经来请饭了，今日是团年饭，开席也比往日里早些，仇真一想到除夕夜的团年饭不由得心情大好，袁诺每日用餐照规例从来只用两个菜，送上来的菜超过两样，他第三样菜是碰也不会碰的，后来厨房知道他严以自律，便每餐只送两样小菜。今日是大年夜团年饭，他一早就叮嘱过王陆，这顿晚宴要全府上下在一桌上开餐用饭，虽然是素斋但想必菜色极为丰盛，袁诺就算平日里清淡惯了，今日大家伙一张桌上过年，他必不会扫了众人的兴致。

桃源的下人们从来没和主人一同用过餐，所以虽然桌上坐了满满一桌子，但是席间却拘束的很，仇真催着王陆给每人都斟了酒，酒过三巡席间的气氛这才热络了起来。袁诺虽然不吃酒，但是也被大家的洋洋喜气带动，难得的尝了好几道菜，连羹都用了两碗，王陆家的不停为他布菜，他也不再疏离婉拒很是近人，借着酒意仇真和他玩笑打趣，他也不恼只一味的笑，袁诺笑起来颇为动人，阖府上上下下都开怀。

仇真喝得兴起，命人取了笛子来，为大家作曲助兴，笛声清亮圆润，曲调悠扬委婉，袁诺第一次见仇真吹笛，想起小时候仇真吃糖掉了门牙，说话漏风，胆子又小一吓就哭，哪里像今日这样玉树临风翩翩少年的模样，不由得笑意融融。

一区吹罢，众人皆鼓掌叫好，袁诺看大家吃了酒后个个兴致奇高，先时还跟着高兴，可是听完了仇真的曲子见大家眼神中渐有迷离之色，不由得有些诧异，席间区区两壶酒，吃酒的却有五人，每人不过吃了三两杯酒，怎的醉的这样快？

仇真是众人中饮的最快的，他高高兴兴回到席上坐下，因坐的急了身子一歪，亏得袁诺眼明手快一把扶住了他，他晕晕乎乎的道了谢，索性胳膊一搂攀上了袁诺的肩，袁诺见他脸色红的有些过了，暗自伸手去探他的脉息，仇真手烫得惊人，脉象狂乱，看上去不像是喝了三五杯酒倒像是喝了三五坛，袁诺心内一惊，暗道不好！

扭头去看两个小丫头，有一个已经伏在桌上了，另一个挂着痴痴的笑直望着袁诺的脸眼睛都扭转不开，王陆夫妻还在斟酒，仇真坐下就端起酒杯，袁诺一把拽住，凑到仇真耳边低声道：“裴德，只怕今夜的酒有问题。”

仇真一愣，看见袁诺正拽住了自己端酒的的手，朗声笑道：“袁诺，你可不能扫兴，今晚大家不醉不归，这就是我仇府的家酿，从老家特地运来汴梁的，能有什么问题？你这个人平日里太约束了，大年夜里也应该和我们一起开怀畅饮才是！”

袁诺见仇真说酒是仇府的家酿，担忧大去，只好劝他少饮一些，仇真见两个丫头一个倒下，另一个带着醉意痴望着袁诺，好笑的俯近袁诺耳畔：“你瞧我二叔家的丫头小桃，恨不得眼珠子都要挂在你身上啦！袁诺，你这个苦行僧当得太委屈，年纪轻轻何必故作老成？你也应该吃口酒，和这小桃姑娘说上两句话，只当是新年大礼了！”

袁诺本就被小桃的痴笑盯得浑身不自在，此刻仇真带着酒气附在耳旁低语，袁诺登时面红耳赤，羞得连筷子都拿不住，仇真取笑道：“袁诺你怎的耳朵都红了！莫不是被我说中心事动了凡心？”

袁诺心内生愠，脸上却不好挂出来，见仇真又端起酒杯，便不再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