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鸩睡死了过去。

魂魄飘飘转转，看到自己熟悉了十三年的肉身，在火化炉里渐渐化为一捧灰白色的灰烬。

他和妈妈李女士的葬礼，除却外婆家几个表哥表姐，便只有生父来参加。

魂魄失去意识前，孽鸩想，生父还是有点人性的，虽然曾经出轨还转移财产，比起后两任继父，起码不家暴，也不猥/亵自己的儿子，还来参加了他和妈妈的葬礼……

孽鸩是被妈妈用煤气罐毒死的。

寻死的母亲总觉得留孩子在人世，只会让他沉浸于苦难中。

孽鸩并不恨他妈妈，妈妈也是苦命人，但如果可以选择投胎，他还是想投一个能询问询问他意见的娘亲。

再睁眼时，神智陡然清醒了很多，未看清周围发生的事，一股尸体的腐臭味已经飘入他小小的鼻子里。

这是什么地方？

他挣扎想爬起来，入目，一双白嫩肉呼呼的手，低头，自己的双腿也不再如从前那般瘦长，活似两截刚蒸好出笼的白净莲藕，整个世界都放大许多。

等爬到尸体周遭时，回头看，孽鸩发现死的是一名很美的女性，脸蛋无可挑剔，胸/脯也很柔软，衣着华丽，腕上戴了价值不菲的玉镯。

虽还不知女子的身份，孽鸩在心里给她祈求一道平安，早日投胎转世，或者如自己这般……

“血神保佑，小公子没事！”一道中年女声忽然传来，老妇利索地从窗口爬进屋子，直奔孽鸩的方位，将他从地上抱起。

“国师府动乱，夫人被逼自尽，小公子闷在屋里两日的功夫，不得吃喝，竟然安然无恙，实在是不幸中的大幸！”老妇涕泪纵横，把孽鸩紧搂住，慢慢蹲下身，对那女尸说道。

借着老妇的高度，孽鸩看到了女尸旁桌上，一杯留有残余的毒酒，以及她生前挣扎的痕迹。

“小公子，咱们快走了，你多看几眼夫人，这是你被逼死的亲娘！被孽家无耻族人逼死的亲娘！”发泄完，老妇跌落在地，抹了一把泪：“怪我，咱们以后安生待在南方，再不回来惹这是是非非……夫人在天之灵，也不愿看小公子你因为复仇而终生不得欢颜，何况仇人如今跟咱们一样，没了仰仗……”

孽鸩安安静静听着。这具身体，应该在这两日就受惊死了去，自己侥幸与身体有缘，魂魄有了寄居之地。再世为人，还是借尸还魂，孽鸩在心里，默默念了几句经文，为这对死去的母子祈祷。

安心离去吧，他虽不一定报仇成功，必不让这具身体明珠暗投，白白浪费了。

老妇哭完，扯下女尸身上披帛，把孽鸩结结实实绑在了胸前。一个老人家，还带着有几分重量的孩童，飞檐走壁，竟然大气都不带喘的。

孽鸩此时才知自己所处的世界，虽发展水平不甚高，这个人武功水平，堪比金庸古龙的小说。

孩童嗜睡，孽鸩以少年的魂魄撑了半日，吃饱喝足后，实在忍不住，酣睡在前往南方的马车上。老妇很有本事，在国师府乱成一团糟的时候，把他带出来，还能雇到马车，让两人平平安安抵达南方小乡镇。

他所处的世界，南方比北方不受朝廷管束，天气冷一些，雨水少一些，相应的，勾心斗角也少。老妇再三打听，确认这个小乡镇没有教兵与府兵驻扎后，带着孽鸩，隐姓埋名，定居下来。

此时能证明他孽氏子嗣身份的，除了养母，也就是老妇的口述，即他身上一块没有名字的玉佩。

孽家男子，都有这么一块，刻着名字。养母带他走得急，还没到刻名字的时候。反正两人能返回都城的机会寥寥无几，这玉佩，只是有点意义的装饰物罢了。

如此住了半年。

孽鸩唤老妇“娘”，她也确实对外称，孽鸩是她的老来子。一同卖菜的农妇无人不知，老妇对这个老来子看的紧，生怕一个不留神，就没了。

半年相处下来，孽鸩也渐渐知道许多事。比如自己的养母，是他生父的乳母，曾得到武教臣传授的武功，因此手脚功夫很不错。他离开的都城名玉宛，是大陈最重要的地方。女尸死的屋子是族祠堂后关禁闭的场所，他们这一族姓氏为孽，天下间数国中赫赫有名的教国世家，生就无数血教的国师。

血教信仰遍布大陈全境，比顾氏王朝的建立，更久远绵长。所谓国师，即血教在人世的教主，帝之师者，连皇帝都能管一管，其实相当于本国的教皇。

国师的推举很讲究。一要出自血缘正统的孽、第两族；二要紧守教规，熟背《神摘》，有仁慈宽爱之心；三不得娶妻生子，有后代者不可被推举。三者都满足，再参照上任国师的遗愿，与各大文武教臣的意见，开百人规模的教廷廷会，进行抉择。

孽家算是断送在上任国师孽准的手里。

说实话，这也不能全怪孽准，老头子兢兢业业教化大陈数十年，谁能想到君主联合第家，突然发难呢？

俗话说，斩草要除根。如今登坛成为国师的，乃第家族长，第鹏。树倒猴狲散，忠心孽家的教臣被杀的杀，跑的跑，留下一堆平日里内斗不止的孽氏宗人。过了十二岁的男子基本都被斩首示众，剩下的妇女孩童，老弱病残，被关押在旧族地。

那本该困于逼仄湿冷小屋中惶恐度日的仇人，忘却惨死的丈夫与儿子，转头做了第氏家臣的新妾。族长三公子的媳妇，委身低贱家臣为妾，是怎样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