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任太察令张繆,个性耿直,别说是阿谀奉承,哪怕别人求他通融通融,莫太追究,也不答应。
这样一个人坐镇督察监,不论是皇帝陛下,还是文武百官,日子都不太好过。
直言敢谏,不怕得罪人,这是言官推崇的。元帝生前相当宠信张繆,公开说,他是自己的一面镜子,是大陈朝廷上的啄木鸟。
元帝崩逝,先帝即位,尚武,好战,宠信谭氏一族,但在位十五年间,未尝动这位太察令的位置。
到了顾平堇这一朝,格局大变,谭家被排挤出兵权中心,太察令苦守督察监,不得干涉其余政事。
张繆一个三朝元老,被皇帝陛下忽视,自然从其他地方寻找成就感。
比如这朝廷重臣私相授受,不合规矩,参你一本!文政台右文侍举荐无能之人为官,走后门,这怎么行,参你一本!太兵长教子无方,其子擅自纵马伤人,这马还是从宫中马厩牵出来的,荒唐!参你一本!
如此,群臣早朝时,每每看到太察令张繆揣着一兜奏折上殿,就两股战战,不知什么时候就被问询受连累,贬黜至南部荒凉之地。
用现代人的话说,这是一颗标准的□□。
不仅百官惧怕他爆炸,皇帝陛下也不胜其烦。
王烁这个人,贪财还算有分寸,手下的有样学样,整个文政台,连门口两尊圣兽都不干净——拿贪来的银子造的。
由是文政台众官,堪称张繆奏本中的永恒主角。王烁本就和他有旧怨,能找机会除掉他,没多想就上奏了。
事情倒也简单,便是张繆有个不成器的侄子,赌钱输了之后把家里典藏的书籍变卖还赌债,其中有一本,夹杂了张繆很久之前写给太工部杨革的密信,回应的部分。买书的人,乃北方逃难至本国的,没有正经通碟文书。
王烁抨击太察令疑似与瑞安奸细勾结,群臣呼应,提出质疑。
朝堂之上,众目睽睽,张繆百口莫辩。不是他的罪状证据够多够硬,而是期望他倒台的人,太多太多了。
张繆只能跪地看向皇帝陛下,希望他明察秋毫。
然而顾平堇对什么三朝元老,可没多少旧情厚意,除去一个是一个,也不争辩,着人把张繆拖下去,关入地牢里,待大娑衙查明之后,再行处置。
谭明亦正直无私,查清楚事情原委,面见皇帝请求释放张繆。顾平堇一通敷衍,把他打发走了,自此朝廷要事,再也不交给他来审理。
谭明无法给出君主想要的审理结果。
不过顾平堇也没想就这么把这位老臣关到老死,按下谭明的审讯结果后,剥夺张繆的官职与京中府邸,命他回到家乡闭门思过。
然就在被关入地牢第三天,知道自己永无清白后,张繆一头撞死在墙上,发泄自己心头冤屈带来的恨意。
三朝谏臣,就此了却残生。
许是良心过意不去,又觉得朝臣也不能太过无秩序,顾平堇提了张繆的关门弟子裴子光,作少监察。
少监察乃太察令的副手,在督察监中的位置,说低不低,说高也不高。
新任太察令崔历年,曾经的少监察,此人年龄比张繆还大,圆滑世故,吸取前任的教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是把位置稳下来了。
至于裴子光,绝类其师,用王烁的话来说:
也是一吃了秤砣要与我文政台过不去的。
为了保证此事如自己所想般进行,第二日夜里,王烁进宫面圣时,偷偷往常侍顾全手中塞了一张票子。
凭这票子,能去玉宛最大的钱庄提取黄金百两。
顾全见惯了珠宝玉器,哪会贪心这个,把票子塞回去。
他不知王烁所求何事,两人交往也不是一天两天的功夫了,还带点远方亲戚关系,当即笑道:“大人随奴臣进去吧。”
王烁急忙道:“今日之事……”
“若于陛下无损,奴臣自当为大人劝说一二,不过陛下听不听,便不是奴臣能决定的了。”
“如此就行,如此就行。”
王烁听到这回复,可算松了一口气。
他这副模样落在顾全眼里,后者愈发觉得他上不得台面,不堪大用。要不是看在二姑母的面子上,他哪会帮衬这么个人。陛下忌惮林邯,扶植自己的班底,用人不拘一格,待日后人才一多,肯定要再筛选新的……
顾全脸上笑意不减,心里已经开始盘算,找几个合适的,帮衬其他新人。三条腿的□□不好找,两条腿的大臣可满地都是。他没必要吊死在一棵不可雕的朽木上。
“陛下。”
王烁见到顾平堇,开始复述他在家就准备好的那一套说辞,先自我批判不够明断,再把裴子光夸上一通,顺势引荐他进宫查案。
“裴子光?”
顾平堇沉思片刻,终于想起了这人是谁。
撞墙而死的老臣张繆的门生。
“朕听说,此人绝类其师?”
像他老师可不是啥好事情,听这意思,陛下是不愿意了。
王烁道:“也不是特别像。”
顾平堇眉头紧皱,正要开口,顾全轻声道:“陛下,张繆大人在民间颇有威望,若由其门生查案,百姓定会信服。”
查案之人的身份在这里,至于结果,更改的法子海了去。
顾平堇听罢,命王烁出门,候在景安宫外。
“你去跟裴子光周旋,朕不想再碰到第二个张繆。”
“遵命。”
暗卫的存在不会泄露出去,少监察本事再多,也顶多追查到皇后那里。借这个机会打压打压林家,听起来很是不错。若能看到林夙那张死人脸,面露羞惭之色,简直意外之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