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研究生公寓。

王也打开撑了支架的ipad和王卫国视频，笔记本却放着一张测绘地图，这是上回野外考察时的做的功课，有个朋友需要些历史地理学方面的资料，知道他地图学基础比较扎实，于是拜托他确定一些细节。

王卫国的大脸从屏幕上端露出来，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王也聊聊家常还有学习的东西，左瞧右看地寻找摄像头框框，或者说是自以为隐蔽地观察他住处的布置。终于王卫国失去了耐心切入正题：“儿砸，谈女朋友了没啊？什么时候带回家给你妈看看——”

来了。王也简单利落地答道：“没。”又觉得这样的答复过于敷衍，他便转过头来赔着笑和王卫国掰扯了起来：“您儿子正奋战在坚守发际线的第一线，啊不，大丈夫事业未成何以家为，我还要在祖国的大气监测领域再接再厉，争取早日让帝都的雾霾天数降低到您参军的那一年的水平。”

王卫国一听，怒得满脸横肉都在抖：“我呸！那得多少年，就你？说大话骗你老爹当心闪了舌头，我不是不晓得你读大学前操心天上的星星，读了研又操心起球来了，胸襟宽广是好事，但你是有多少军机要务处理比你老爸还要忙啊。找对象——”

王也偷偷调低PAD音量，摆出一副不时点头仿佛虚心接受教诲的模样，实则眼神微飘，目光漫不经心地落到书架前面一个盒子上，透明部分隐约透出一截黑色的尖尖尾巴。

王也有些错愕，诸葛青怎么把他的心头好落我这儿了？

这一惊非同小可，王也这边没有豹纹守宫爱吃的杜比亚蟑螂或者面包虫，他又不知道小黑上顿什么时候喂的，得赶紧告诉诸葛青让他过来领走。

王也跟王卫国说：“爸贝，抱歉有个重要电话要马上打，不需要一分钟您等一下。”便按下了暂停键，大概是技术宅对高科技的盲目信赖，王也没再看一眼PAD屏幕，压根不知道王卫国一头雾水地盯着还在屏幕里活动着的小儿子。王也举起了什么东西，站起来背对着桌子，十分自然地拿着手机说：“Siri，帮我拨打诸葛青的电话。”

王卫国双手交握撑着下巴想了想，决定看戏。

界面弹出，机械男声响起：“我确认一下，是要给 诸葛青小狐狸小狐狸小狐狸小狐狸小狐狸小狐狸 打电话吗？”

？？？这不是我改的，存的时候就只是诸葛狐狸四个字。

“嘶，淘气。”看着备注后面一连串的动物emoji表情，王也无声吐槽道。

随后王也赶紧醒悟过来答道：“是的。”

Siri欢快地说：“为您拨号 诸葛青小狐狸小狐狸小狐狸小狐狸小狐狸小狐狸——”就在王也嘴角抽搐快要维持不住表情的时候，诸葛青的高清头像跳了出来，接通了电话。

王卫国抓着个PAD划拉手指放大，猛伸脖子拗成天鹅颈都没能看清那人长什么模样，随即醒悟过来除非他令王也将手机贴着屏幕，否则就只能看着那道背影尽情向他展现作为威严父亲见不到的另一面。

王也敲敲饲养盒，对着话筒一通连珠炮：“老青啊，你家小黑落我这儿了，快来拿走，否则我那生猛的室友要是半夜出来梦游炖了你崽，我是绝对不会负责的。”

小黑是只黑夜豹纹守宫，被诸葛青这个爬宠新手捡了个漏，以超实惠的价格，从尚为幼体的阶段购入，越长越看出父本母本的基因出色，简直就是十足的欧气。估计繁育者自己都看走眼了。

谁知对面沉默两秒之后，紧接着传出了小姑娘娇声娇气的声音：“哇！诸葛老师，你有小孩了吗？”

王也：？？？

王卫国：？？？

诸葛青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噗，不是我的孩子，是我养的额，一种像大壁虎那样的小动物，它是黑色的，所以叫小黑。”

“哦~我知道了，是夜煞那样的对不对。”

诸葛青没说话，但王也猜这位经验丰富的女性杀手这时一定在含笑点头赞同这位女士的奇思妙想。

“嗯，王也，还在？”王也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听到那边有人压低声音三言两语交代了些什么，而后是匆忙的脚步声，他推测诸葛青走开了几步，果然能够找个安静点的地方不受干扰地说上话了。

两人眼下都有事要忙，几句话就差不多说到头了，别的干脆见面了再聊。诸葛青挂电话前告诉他：“好，我课快上完了，买了晚饭去你那儿。”背景音回荡着断断续续的琴声，单调重复着《数鸭子》的前几个小节，王也让他快去，老师暂离一会儿琴童快失去兴趣了。

王也吸了口气，将手机放回桌上拖了椅子坐了下来，却头皮一炸，惊悚地看到王卫国双手抱臂，正带着审视神色在屏幕另一头对着他问：“小也，刚才和谁打电话？”

“朋友。”男字好险溜出口，王也深感自己最近心太大，飘得都有些忘乎所以。

“你们一起住？”

“不是，他是音院的，住自己学校宿舍。”但有时候我们会到外面的宾馆开房或者订民宿，对不起，老爹。

“那就下个节假日把你最要好的朋友带回家，让我跟你妈见识一下，你太不会收拾自己了知道吗。公众号上说了，现在的男孩子学历越高找起对象越不着调，当自己多能是的，这他妈是好好讨媳妇儿吗？你可不能这样，我和你说，女人啊是这样的，她们……”

……虽然不清楚以王卫国的画风是怎么接触到情感公众号的，然而这里没一条是适用于我的情况的，不，也许诸葛青在这方面能和你有点共同语言，王也想到。

他打断王卫国越说越远的话题：“爸。”

“啊？怎么了，小也？”

王也摸着脖子，坐直身体道：“行，等我去问他愿不愿意来做客吧，我不能保证结果，毕竟人家也有兼职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那当然，我们不会强人所难。”王卫国应得很爽快，他主要是想多了解一下除了醉心于学术外就没啥超出临界值的爱好的小儿子。这孩子太让人放心了，他是能摆平许多事，能应付过来各式各样的人，可在王卫国眼里，他毕竟还那个是大腿没有自己胳膊粗的小儿子。随着年岁渐长，做父母的隐隐觉得有块石头悬在心里，仰着脖子就等着落下那一刻。

王卫国将一切变化看在眼里，虽然三个儿子当中自己最属意的继承人是老三，但他和妻子都宠这个儿子，也说了，假如对学术有兴趣那就任他玩，玩够了要是想回家，家里也能养活他。王也明明有时候像年轻时的自己，可就是不知道他的“我执”到底在何处。

王也缓缓点头，表情放松：“只是，你和妈妈要先答应我一件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