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麻烦您说说这回的吧。”郑秋端起热水暖手，心里一片澄净。对于好坏，他不是太在意。最坏不过刚满月就被人装进纸箱子里放到路上，最好不过有个人能让他叫了一声“妈”。

这个妈刚才一再叮嘱他，“早点儿回来，天气预报说什么蓝色寒潮，大风降温呢！”

上一次来，压了二十八块钱。回去之后跟刘永和聊起来，想问问这是什么礼数，也没具体说什么事。

刘永和告诉他，生辰八字不同的人要问不同的事情，需要准备的东西也不一样，好多讲究呢，具体到水果有几种、猪肉要哪个部位多少刀、高香的长度、烛座的材质、黄裱纸几张、买玉锁还是买铜币、红布几尺朱砂几两、鞭炮几挂几点钟放冲着哪个方向摆开点着、花馍要蒸什么样式各几种……郑秋听得大开眼界。但人家那都是问过事之后，需要再化解才走的流程。

他也没什么需要化解的，又跑去郊区买了两盒月饼，打算送给人家。

卖月饼的记住他了，让他加了个微信，说以后想要什么样的提前联系好，到时候直接过来拿。遇上时机合适他们正好往市里的店面送，还能捎过去，也省得等大半天。

这是郑秋微信上加的头一个不以工作往来为目的的好友，可稀罕了。稀罕了一会儿，又给于刚发消息，要了葛君的号码。接着又想到了张蓉、沈义山、沈澄云、袁进……接下来要一个一个都加上。

小范说她们家有个家族群，群名叫“相亲相爱一家人”，泡子说他们家也是。晓义家的是“天下一家亲”，周毕玲家是“我们一家人”，刘永和家只有一家三口，他儿子起的群名，叫“三只小猪”……我们家的话，就叫“一家人”。

郑秋好不容易想好群名，又意识到这个群不能只以自己为中心，比如葛君于刚难道能和沈义山张蓉放到同一个组？当然不能，所以他就可以有至少两个家庭群了。

对了，还可以和大伟俩人自己也组建一个，群名就叫——算了，现在还没消了气儿，不想跟他建。

大姑，我有家人了，还可多呢，成群结伙的。幼年虽然失靠，可先后有你，有我哥，现在还养了条小短腿狗，这样的命福算是全了吧？那句“家人恐怕”，大概只能说“家人恐怕有些多了”。

“三十岁是一个坎儿，生日不要操办，吃素食。这一年最好不跟白事，跟的话身上必须带红，红布条红手帕子都行。”

“正好三十，生日已经过了，没有操办，吃了一碗素面。”郑秋惊讶，又问：“给长辈迁坟算是白事吗？”

“算。”师傅抬抬眼皮，“迁完坟带红的东西不要了，跟着长辈去吧。”

郑秋回想起那两条手链，虽说是七彩丝线拧的，但小鱼却是红色毛线编的，愈发惊讶，又说：“已经迁过了，当时也有带红的东西，一并埋了。”

师傅也很意外，抬头看着郑秋又仔细端详片刻，说：“这个坎儿，要过去了。”

郑秋不语。坎儿过不过得去他都硬趟，因为他心志坚定，不拐弯也不回头。

“你既不问我也就不多嘴了，童童！”师傅一喊人，郑秋知道这是该压钱了。

二十八块钱压下去，郑秋起身告辞，说两盒月饼给师傅尝尝，是个心意。

师傅没有推辞，欣然接下，法令纹往两边扩了扩，大概是个笑的意思。干瘪清瘦的脸上竟有了些生动的烟火气。

回家路上果然起风了，坐在车里不开暖风都有些冻手。

郑秋裹着一身寒气进门，先喝了一大碗热乎乎的红枣茶。赵妈妈跟着回来照顾小炎，正在厨房忙碌。

张蓉递了个袋子过来，犹豫一下，说：“这天气你穿得薄了，你沈叔叔下午出去，在我常给他买衣服的店里给你买了件外套。样式有些不好看，可比你这风衣暖和。你要不喜欢回去就别穿它了，可路上得穿着。”

郑秋大为意外。成年以来头一次收到这样的关爱和体贴，二话不说伸手接了过来。穿上一试，大小正好。

“我喜欢。”郑秋笑得眉不见眼，小心翼翼地拉好拉链，站直了让张蓉看。是常见的中老年男子款式，袁社和鞠总好象也有类似的。

“哎，我就说老气吧！他自己是个黑色，说你年轻，就买了个藏青色，这能差多少！”张蓉不满意，伸手抻抻肩膀拽拽领子，不甘心地说：“过几天我自己去一趟，哪能只有这种样子！”

“那我过年就不用买外套了。”郑秋笑起来，想着回去也该叫上周毕玲做个参考，给张蓉沈义山准备过年礼物。

沈义山一直旁观不说话，这时候才得意起来，说：“我就说郑秋喜欢吧！他个子高可又显小，就得样式稳重的压着点儿，才象个领导。”

“你快拉倒吧！你就给他买个被罩子，他也愿意披上，还要说喜欢！”张蓉说话带点儿口音，“披”不说“pi”，说的是“pei”，好听。

“嗯，我肯定pei。”郑秋郑重地点了点头。

张蓉本来是一句调侃的话，没料到郑秋竟认真作答。张张嘴又意识到郑秋这是真心喜欢不作假，心里越发生出十分的待见，情不自禁地说：“妈给你买件洋气的，跟这个换着穿。”

“好。”郑秋把外套脱下来叠整齐了，摆到沙发上，又去整理领子上的毛。

沈义山愕然，转过身看了这俩人半天，有点儿兴致不高，“沈叔叔”不该配“张阿姨”吗？怎么就成了“妈”？

张蓉注意到他的小情绪，得意地笑着去厨房帮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