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蓉说沈义山知错了,一心想弥补过失,只求这个儿子给个判决。接受也好,不接受也好,他都会低头赎罪。所以,张蓉不会再提离婚,她要陪着沈义山一起赎罪。
可是,这一声“爸爸”,叫不出口了。
这么多年陷在污泥当中,蹒跚前行,他每走一步,就多记恨沈义山一次。
也曾以为看到了光明,也曾伸手出去握住过温暖,可如今彷徨四望,才知道再也出不去了。
嗤,你这样的人,也竟敢肖想幸福,奢念温存。
多年前被人从车里拉出来举到空中时的无助绝望,如同浸了冰块的凉水一般,把他从头到脚包围。
对那帮凶,他永远无法生出亲近之心。哪怕他已年迈体衰,也顶多是不再惧恨。
郑秋陪着张大伟给他打开这最后一扇门,一步跨上床去,和张大伟脸对脸躺好,看着他不说话。
“被子呢?”张大伟问他,“我想和你抱着,可我伸不出手。”
“我来伸。”郑秋哑声答道,“我来抱。”
“好。”张大伟没有抗拒,郑秋掀开被窝钻了进来,把他抱在怀里,轻轻搂着。
“我很好,没事。”感觉到郑秋放在自己背上的手在颤抖,张大伟轻轻拍了拍郑秋的腰,说:“说出来就轻松了,早知道就早说了。”
郑秋没再说话,把人往怀里箍得紧了些,阖了眼强迫自己入睡。
睡足了才能养好精神,才能应对明天的种种意外和可能。
因为意外并不总是来得那么及时,它或早或晚,随心所欲。
而在它来之前,你能做的,只有等待。煎熬一般等待,也只能是等待。
第二天是周日,郑秋一早就被吵醒了。
张大伟在被窝里跟刘永和打电话,看到郑秋被自己吵醒,完全没有一点儿过意不去。挂了电话还皱着鼻头埋怨:“哎呀,上午又要过去。这个活儿完了我跟小范得申请个休假。”
“好,我先准了。”郑秋摸摸他的鼻头,冻得冰凉。
暖气一到早上就不怎么样,得等到汽修厂的工人师傅起床,有人开了炉门加上炭,才能再热乎起来。
两人起床,郑秋去备早餐,张大伟洗漱停当,吃饱喝足,出门去了。
没有什么事情可干,郑秋翻了翻衣箱,春天来的时候就没带什么,去年的冬装和好多他当时觉得没用的东西一起扔了。这会儿连件厚点儿的外套都找不出来。
忙完这两天叫大伟一起去逛个街吧,买点儿衣服。
临近中午,张大伟打回来电话,问他要不要去姑姑家一起吃顿饭,“小炎他们下午回家呢,去送送。”
“好。”挂了电话,郑秋往过走。路过超市,进去买了点儿东西,头一次正式上门,不好空手。
张大伟先到单位,说好在覃师傅屋里等着他。看见郑秋进来,慢悠悠晃到门口,笑着问:“还带了礼物?”
“嗯。小炎昨晚上不是还要好吃的么。”郑秋紧走几步,俩人相跟着往家属院去。
沈义山的车还在楼下停着,郑秋猛地想起来,好象几件东西里也没有什么是专门买给三高和痛风病人的,粗心了。
“大伟,郑总!”郭志海什么时候跟在后面的,俩人全然没有察觉。“这么巧!这是去袁社家呢?”
楼里有人出来了,张大伟侧身让路,看着郭志海不说话。
郑秋还没反应过来自己该说什么,或者什么也不说,郭志海就凑了过来,指着沈义山的车,神神秘秘地说:“沈老板的,袁社家小舅子。”
“哦。”郑秋应了一声,躲开些,继续往里走。
“大伟,你也是宁城的吧?”郭志海跟着往里走了几步,兴致勃勃地继续聊。
“要说什么?”张大伟冷冰冰地问。
“嗐,这么严肃?就问问你沈老板是不是你们家亲戚。”郭志海讨了个没趣,却一点儿也不觉得尴尬,还要继续聊。
“不是。”张大伟痛快地回答。回答完了也不走,盯着郭志海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
“你干什么?”郭志海脸上的狐疑不是装出来的,甚至下意识地要往郑秋身后躲。
“你跟你爸是亲戚吗?我随我妈姓。”张大伟说完,电梯正好开门,他拉着郑秋的胳膊往里走。
“什么意思啊?”郭志海疑惑。
“不是爱打听么?打听去吧,信息量大着呢。”张大伟赶在电梯门关上之前,甩了一句。
“你干什么?”郑秋惊讶地问,他不明白张大伟为什么和郭志海那样说,相当于承认自己是沈义山的儿子。
“兜个圈子逗他玩儿。本来想直接说的,忽然又不想了。”张大伟仍是笑意盈盈,似乎十分从容。
半分钟之后,俩人才意识到谁也没告电梯他俩要去几层,所以还在一楼呆着。
看来,张大伟也不象他自己表现的那么淡定,郑秋边想边摁了楼层,却仍是不明白张大伟此举有什么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