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样再变,本质没变。
大马金刀站在人群里,旁若无人不可一世,仿佛周遭那方圆半米不到的地方,只有他说了算。
惧意和恨意纠缠,张大伟连多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在郑秋看来,他只是躲开了一个不愿意再认作父亲的人。只有他自己明白,那叫狼狈逃窜。
这么多年一个人在外面,见识过坏的狠的,也见识过阴的损的。他觉得自己时而是一颗铁蒺藜,时而是一坨软面团。懂得什么时候虚与趋附隐忍求全,也懂得什么时候锱铢必争寸土不让。
可这些好本事,在沈义山面前瞬间集体遁形。他只觉得仿佛退回到了十年前,被人扛在肩头进了精神病院,看着大门关上,拼命嘶喊出来的一声声“爸爸”,湮没在旁人耻笑中,绝望惊恐,无能为力。
即便决定了明天去看沈炎,他也已经想好,要找个沈义山不在的机会,进去说几句话就出来。
真正的难题,是周末去姑姑家。
去探探路,为郑秋和他自己争取一个弟弟,一个妈妈。
张蓉和他说过,“你要肯回家,妈就给你一个能让你回来的家,带着你对象都行。”还说过“剩下的事儿妈来办。”
他想知道妈妈要怎么办。
“这会儿冷了,你穿的什么?”郑秋上了车,打算亲自过去,把张大伟抓回来。不用他等着蹭人家的车,可怜巴巴。
“宁城也冷么?你这么晚在外面干什么?我穿薄羽绒了,还热呢。”张大伟一边打电话一边走神儿。
特别想让秋哥明天陪他过去,可又不想让秋哥跟着进去。
都是白想,反正他人在外地,也回不来。
“嗯,帐要得顺利,闲了在外面转转。那你好好玩儿吧。”郑秋挂了电话,要给张大伟一个惊喜去。
戏台外面提前划好了白线,沿着白线停得满满当当全是车。
郑秋开着车绕了好几个来回,误打误撞到了戏台后面,才找着一处空地。
下了车发现旁边是个厕所,可他也懒得再转了。
前面陆续过来好多人,听上去这戏还分上下场,两场当中间有个休息,所以都来解手。
郑秋逆着人潮走过去,不费力气就看到了张大伟。
摄友们正围着一张小桌子吃吃喝喝,张大伟跟左边说说右边笑笑,好不自如。
过了一会儿,几个人忽然都摘下脖子上的相机放到后备箱里,围成一个圈站定。
张大伟和另外一个小伙子站到圆圈当中,各自单手弯起一条腿——看样子是要斗鸡。
三局两胜,赢了的张大伟被对手背在背上绕场跑,屁股后面跟了一群看热闹的小孩儿。
俩人颠着小碎步绕了大半个圈,正对着郑秋跑过来。
场子里电灯很亮,张大伟伏在人家背上哈哈大笑,乐得眉不见眼。
是郑秋从没见过的轻松快乐,神采飞扬。
这才是二十四岁应该有的样子吧。
不是被他冤枉要托关系评职称之后,示意讨好的笑。
不是发现他擅自拿了KTV会员卡之后,尴尬无奈的笑。
不是被他撞到和郭志海通电话时,无所适从的笑。
不是听到他和沈义山一起吃了饭时,伤感的笑。
也不是偶尔得了他的夸奖时,如获至宝的傻笑。
郑秋贪婪地看着张大伟,恨自己没有本事,不能马上端起相机做个记录。在他这里视若珍宝的笑,大概旁人并不稀罕,甚至没人意识到要给这游戏留个影。
一轮跑完,第二轮还是他俩继续撞。
那个倒霉孩子背着张大伟又颠了一圈小碎步,累得直喘,放弃了比赛。
张大伟也笑得直喘,俩人互相扶持着坐到小马扎上,对视一眼,又哈哈大笑。
开场锣鼓响了两通,人群安静下来。
戏台上不多时便热闹起来。
郑秋不感兴趣,只盯着看张大伟背了相机四处游窜。从这儿进去,从另一处出来,回到小桌子旁边。
有个平头男也凑过去,俩人端着相机凑在一起看了半天之后,张大伟解了相机装好,又把相机包也装了起来。
是他常用的那个骚气的桔色桶包。
看来是不打算拍了,可也无意看戏,抓了一袋不知什么东西坐进后备箱里,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回家吧。
郑秋摸出手机给张大伟打电话。
响了好几声,张大伟才听到。眼看着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盯着看了半天,竟然信手放到了地上。
平头男提醒他接电话,张大伟摇摇头。
他不想接。刚才一通电话已经聊得他心乱如麻。
想郑秋,特别想。
想到他怕自己再听到郑秋的声音,就忍不住要告诉他,明天小炎出院,我想去,可又害怕。
郑秋能怎么办?连夜包个车回来陪他吗?
还是跟着胡思乱想一晚上?
睡不好明天再误了车,中午也见不上了。
不接最好,就说自己玩儿嗨了,根本没听到电话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