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张大伟歪着头看他,撅起嘴角淘气地笑着,似挑衅又似期待。
郑秋如往常一般把他抱了起来,却又觉得比往常重了好几分。
因为他左手拎了一瓶酒,右手还捏着一样东西,一样让郑秋既新奇又向往的好东西。
进了屋里,张大伟嚷嚷着“开灯,我要看你”,郑秋没理他,连门也关上,屋里一片漆黑。
把张大伟放到床上,他夺了酒瓶坐在床边,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
张大伟也不说话,安安静静地在身后坐着。
“给我。”郑秋把酒瓶放到床头托板上,伸出手去。
小软管递了过来,郑秋拿在手里左思右想,觉得脑子里一团乱麻,每条神经都争先恐后地急着想指挥他,哪条都没起作用。
张大伟自身后抱了他,伸手帮他褪去薄绸,又褪去薄绒,推着他平躺下去。
极力隐藏的欲望直指上去,无所遁形,暴露无遗。
“秋哥,秋哥啊,”张大伟伏在他身上低声喃喃,“你知道喜欢一个人到了极致,是什么感觉吗?“
郑秋沉默不语,闭着眼仔细感受着张大伟的每个动作,感受着他一双手如何如同网上所说,正在把那东西涂满所需之处,脸皮都烧了起来。
“就是想打开自己所有的大门、小门、偏门、暗门,请他进来。”张大伟半坐起来,轻轻向后仰了一点儿。
“你,喜欢,我,吗?”郑秋憋着气,哆哆嗦嗦地挤出几个字。
“喜欢啊。喜欢得不知道该怎么喜欢了。”张大伟应该是醉了吧,声音慵懒无力,让人想起红罗软帐深入不可与人言说的低语。
那……我进来了。
一到雨季,偏屋里漏水的地方很多,但似乎总在变,郑秋老也接不全。
他端着盆来来回回地跑,跑到这里,听得雨声到了那里,跑到那里,雨声却又到了另一个地方。
盼下雨,也怕下雨。
醒着的时候,不过小小斗室,来回走不了十步,便左右到头了。梦里却大得无边无际,一片漆黑中,等他端着盆跑了好几次,猛回头只能看见一片黑暗,前后左右都一样,没有小床,没有床头的那顶大草帽,也没有窗台下面充做书桌的木头板子。
醒来时四周仍是一片漆黑,如果有雨声滴嗒作伴,倒觉得自己不至于被这世界遗忘了。
上初二时,有一次写作文适逢雨季,老师懒得出题,让学生以“雨”为中心自由发挥,郑秋写了《雨声》。
如果你用瓷碗去接,它的声音就是“丢(二声)~丢(二声)~”;如果你用脸盆去接,它的声音就是“piu~~piu~~”;如果你用塑料饭盒去接,它的声音就是“po~~po~~”。有的同学告诉我,说用雨伞去接最好听,密密麻麻地,桐油纸伞
和塑料雨伞,还有布雨伞,声音都不一样。我什么雨伞都没有,但我有草帽。
白天看见雨是没有颜色的,其实晚上它就是黑色的。因为你被雨声吵醒,睁开眼只能听见它落在这里那里,却一直找不到它到底在哪里,它和你屋里的夜色一个颜色,你看不到的。
有时候雨是没有声音的,等你醒了,看见被角又湿了,就知道它悄悄来过,又悄悄走了。
那是一节观摩课,老师念郑秋的作文,教室后排听课的女老师忽然哭了,呜呜地哭着,怪丢人。
郑秋臊得不敢站起来去领作文本,觉得要对老师的哭负责。
其实他特别想回头看一眼,老师的眼泪是什么颜色。
因为他总觉得,在夜里,自己的眼泪也是黑色的。
不然为什么有时候哭醒了,明明窗外有月亮,但看见的东西却比醒着的时候更黑呢?
他把这些疑惑写在日记本里,交给语文老师。
有一个礼拜天,老师带了一群人来了家里,把他撵出去,里里外外折腾一番,给他安了个新屋顶。
还有好几个同学送了他雨伞,他就打开放在屋里。
屋里太小,雨伞挨挨挤挤的,可是看着就象一朵一朵大大的花,真好看啊。
屋里不漏雨了,郑秋不太开心,因为他没办法听到雨声落在雨伞上,和落在瓷碗里脸盆里的区别了。
下雨天醒来,也没有雨声嘀嗒作伴了。
梦里还是跑,只是不端盆子了。
一片黑暗中,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向何处,似乎哪个方向都是一样浓稠的黑,没有温度没有触感,走进去能看见自己也融化成了黑暗里的一片,先是看不到手,然后身体、腿、脚也陆续消失——直到发现自己连脚都没有,多半就会身子一软摔了下去,梦也就醒了。
上了大学,有人说起小时候做梦,受了惊吓一蹬腿就醒了,那就是在长个儿。
郑秋想,自己之所以长了这么高的个子,大概就是小时候梦里惊吓过多的原因。
闭着眼,双手握着张大伟的腰,感觉用点儿力气就会给他掐断。
腰上的皮肤很软,很滑,也很热。
张大伟的手向后撑在郑秋腿上,一点一点缓缓坠下。
郑秋几乎是下意识地抬起了腰,象被什么东西吸引似地,迎合上去。
无数次梦到过的一片浓稠的黑暗,忽然有了实质性的触感,缓缓向前轻轻试探,直至被一片温软包裹着,和他一起轻轻颤抖,初次见面,彼此都有些羞涩不安。
没有方向也看不到尽头,但似乎只要他愿意,就总能再前进一步,而挡在前方的,仍然是那片温软。
在他的一次又一次尝试下,那片温软也不断让步,象一个胆小害羞的孩子,不停地把手里最好的玩具给他,却又不肯一次全都给了,只为着能让他再向自己多要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