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卡片到钢笔,从碎了的走珠迷宫玻璃片到木头架子,从小卡片到钥匙,从另一块巧克力到磕掉一角的香灰石——郑秋斜坐在桌上,长腿支地,看着张大伟一点点扫过去,把东西全归拢到簸箕里,倒进了废纸篓。
张大伟拿着扫帚和簸箕往外走,郑秋抬起腿踩到另外一边桌子上,挡住了他。
“少扫了一样。”
张大伟低头扫视一圈,又胡乱划拉了几下,抬头冷冷地看郑秋。
“这儿,这么大一个你看不到啊?”郑秋指指自己,“巧克力吃就吃了,那玻璃框子摔就摔了,送东西的人可还在呢,你治标不治本啊。”
张大伟不吃这套,把扫帚簸箕一扔,抬腿踩着椅子上了桌子,就要往过跨。
郑秋起身,伸手把张大伟拦腰抱了下来,箍到怀里。
张大伟吃了一惊,反应过来后疯了似地在郑秋怀里挣扎。
郑秋没撒手,不但越箍越紧,头也俯到张大伟脖子上,越贴越近。
张大伟被酒味熏得越发烦躁,挣扎无果,狠狠一口咬在郑秋胳膊上。
郑秋带了些酒意,又被突如其来的疼痛刺了一下,忽然生出暴虐的快感。
这个快感驱使着他想要去攻击,去占领,去掠夺,去强取。
过去三十年没有过的体验,引领着郑秋听凭身体做主,一把抱起还在闹腾的张大伟进了办公室,反锁了门,把人放下。
张大伟带着哭腔骂人,也不知道骂得是些什么,听来实在聒噪。
酒壮怂人胆,更何况灯也没开。
郑秋把人按到门上,狠狠地亲了上去。
以往俩人亲热,再动情郑秋也很少主动索吻。
这次不同,郑秋粗暴地顶开张大伟的双唇,紧紧吮吸他的舌头,恨不能以此为起点,把眼前这个不省心的小玩意儿吸进肚子里,让他自此安安生生地在里面呆着。
一个嘴巴得了空就骂,一个听到骂就又去亲。
折腾了半天,俩人都累了,张大伟糊了一脸不明液体,靠在门上累得直喘。
郑秋这会儿才觉出刚刚吃饭咬到的舌头上那一点疼得厉害,不禁“嘶”了一声。
“我没咬你——”张大伟紧张地看了郑秋胳膊一眼,补了一句:“那儿——”。
“刚才听老刘说你有对象了,我吓一跳,自个儿咬的。”郑秋含糊不清地说着,给自己倒了杯水灌下去,咂摸半天疑惑地问:“我是不是吃上你鼻涕了?”
张大伟靠门站着正紧张,听到这么一句赶快上手去擦。郑秋皱着眉头拽了两张纸给他递过去,骂道:“真埋汰啊!我小时候都没吃过自己的,一把年纪了吃你的!”
张大伟把那一脸不明液体擦抹干净,也不闹腾了,俩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谁也不说话。
刘永和打过电话来,说泡子没什么大事儿,抹了点儿药就让回去了,又问张大伟怎么样了?
“没事,你不用过来。”郑秋边说边看一眼胳膊上的牙印,顺手拿起面巾盒子砸到了张大伟身上。
张大伟捡了盒子慢慢挪过去,隔老远扔到桌子上,马上又躲开。
郑秋乐了,说:“我要能吃了你早吃了,你就气我吧。”
张大伟闻言抬眼看着郑秋,那眼神委屈极了。郑秋的心一下就软了。
“你是个小孩儿呢还是个大人呢?”他是真心纳闷儿,“老刘说你要去秽气转运,为着跟喜欢的人继续在一起。这人要不是我,你现在就开门出去,我只当从来没有过这个事。这人要是我,你当面不答应背后去求佛,什么毛病?”
“他还跟你说什么了?”张大伟瓮声瓮气地问。
“他说什么也不是我想知道的,”郑秋踢了一把椅子到张大伟旁边,“不出去就坐下说。”
张大伟犹豫半天,不肯坐,也不打算出去。
“我那天是见你家人了,可袁社之前也没说,说了我也不可能不去,”郑秋在脑海里搜索着所有可能让张大伟介怀的事情,感觉目前只有这一件,“什么也没干,就聊了聊你现在具体做什么工作,总共没十句话。小孩子说要找哥哥,我就顺手拍了视频,也是因为太像你了,心里喜欢。”
“不是因为那些,跟他们没关系。”张大伟总算好好开口了,“但刚才扔东西,是生你的气。”
“我是没问清楚就让你道歉,但你总是打人了啊。”
“你不也和他们一样么,不管什么事,只要有我在,全是我错。”张大伟恨恨地说,“那就打啊,谁怕谁!”
“我怕啊!怕你打不过再让人打了,怕你又半夜赖在局子里不敢回家,怕你到家了蹲在楼下不肯上来,怕你有事不肯和我说倒肯去求佛。”一想起去派出所领人那天,郑秋觉得自己又老了十岁,十分无奈地望着张大伟,“坐下,行吗?”
张大伟磨蹭半天,总算是坐下了。
“说吧。”郑秋十分惆怅,感觉自己仿佛推着巨石上陡坡的西西弗斯,一个不留神可能就前功尽弃,还要冒着被压死的风险,真是提心吊胆。
“我说了你也不信。”张大伟欲言又止,忸怩地看了郑秋一眼,嗫嚅道:“你信命吗?”
“命?”郑秋飞快地琢磨他这句话背后的意思,想着怎么回答才是正确答案。
“我就说了没人信。”张大伟更忸怩了,撇着嘴低头望地,十分失落。
“我吧——我是——愿意信我就信,不愿意信我就不信。”不管三七二十一,郑秋赶快随便给了个答案。
张大伟被他这毫无诚意的答案一下逗笑了,喷了个鼻涕泡出来,又赶快收住笑脸,瞪了他一眼。
“我给你说个事。以前我有段时间酗酒,有一天喝高了,我——他拉着我在前面走,印象里有个女的在后面瞪我,特别狠毒,酒醒了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后来头一次见他媳妇儿,竟然和当时那个女的长得一模一样。我就一直以为是老天爷惩罚我,早给了预兆。前几天才知道,那人就是她,只是我当时不认识。”郑秋回想起来,仍是心有余悸,道:“就这事儿,我一直觉得特别灵异,说了也没人信。原来只是自己吓自己。”
“哦,是他结婚了吗?看你发朋友圈了。”
“嗯。”郑秋想起那个“再见”,心里涌上柔情蜜意,感觉张大伟也能就这两个字,在此刻与他心意相通。
“你为什么酗酒啊?”张大伟却不解风情,问得风马牛不相及。
“年轻嘛,”郑秋好心情被破坏了,拉回思绪,“和你现在一样,又蠢又疯。”
“我不蠢,也没疯。我遇到的全是实事儿。”张大伟不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