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秋犹豫一下，说：“我那个小朋友，是这儿毕业的。”
“哦，”关教授诧异，“怪不得，看着以为是刚毕业的学生，但行事又很稳当。他学什么专业的？”
郑秋愣了愣，意识到自己从来没有问过这个问题，不禁哑然。
关教授看出他的尴尬，也没有再问，站到窗前，指了条小路。
郑秋下楼，一路顺着小路晃到门口，保安抬头瞥了他一眼，什么也没问，任由他进去了。
云大和这所学校一墙之隔，墙那面一派古朴典雅，连学生说话走路都斯斯文文，透着点儿清高劲儿，墙这面却嘈杂喧嚣，分明应该是上课时间，走几步就能碰上成群结伙的学生。
墙角有几个人摁着一个男生拳打脚踢，看见郑秋过来都不停手；花池后面坐着一对小情侣，旁若无人地抱在一起亲热；操场上一群人在打球，谩骂声不绝于耳；拐弯碰上一个男生正在抽烟，看见郑秋的瞬间想扔了烟，看到他不象老师也不打算管，又换上一脸冷漠，继续抽着……
郑秋漫无目的地转悠，想象着张大伟当年在这里是什么样子，被人打还是打人？会不会打球？有没有和喜欢的人卿卿我我——心里涌上难言的酸楚。
他有很多话想问：问他学的什么专业，在此之前他都没有意识到，小中专也是分专业的；想知道他为什么大年初一不回家；以前和人打架有没有受过伤……想把以前刻意或者无意忽略过的，都一一问清楚。
象他在那个小铁盒子里藏了两块巧克力和一个五块钱的小玩意儿一样，也清楚明白地放进心里。
好不容易找了一处僻静所在，郑秋坐下，摸出那套明信片仔细端详。
第一张是一条青石板路，一直伸向远处。路尽头闪出小小的一个招牌，上书“是非”两个字。
第二张是饼子铺，老师傅只有一只手和半张脸入了镜，正是起鏊子的瞬间，黑漆漆的火炉壁上，墩着几个金黄泛焦的饼子，隔着画面都能感觉到热气升腾。
第三张是那家很古老的供销社，应该是早晨拍的，门口一簇野花大方绽放，屋后一棵老树光影婆娑，分明只是一张照片，硬是静谧清凉沁人心脾。
……
一张张看下来，郑秋暗自感慨，有些路分明是他俩一起走过的，却仿佛看到了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
张大伟眼里的这些风光，他当时看过的，竟然没有一处如现在这般惊艳。
关老师家的院子没有入了画，那本素描本倒成了主角。不知什么人写的那一句“XXX，我爱你！”，镜头里只取了后半句。本是令人脸红心跳的三个字，因为手写的笨拙与素描纸的粗砺纹路，硬是生出一份距离感。仿佛看到了一段被遗忘在时光里的爱意，在等待中逐渐消去热情，空余满腹萧索，无人倾听。
郑秋把几张明信片摆开，掏出手机拍了张照片，给张大伟发了过去。
片刻之后，张大伟打了电话过来，第一句话却是“你在我们学校吗？”
郑秋愣了，四下张望，问：“你在哪？”
“单位。看见你照片里那个小桌子了，我们学校特有的，桌角白油漆涂的编号，”张大伟轻笑一声，“12号，当年是我们宿舍负责的卫生区，这桌子我擦了无数回。”
郑秋心头一荡，本来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不想竟和张大伟隔着时空，亲密接触了一回。
“你那时候学的什么专业呢？”郑秋一边问，一边伸手自桌面轻轻抚过，感受着多年前那个男孩在这里感受过的温度和印迹。
“新闻专业，小地方，瞎学的，不值一提。”张大伟问：“找关老师去了？”
郑秋听了意外，没想到竟然还真和本职工作能挂上钩。细想也是，袁社要为着给他将来在报社安排工作，新闻专业可不是要方便行事么。
“嗯。老刘说你忙着呢，所以没叫你一起。给你捎了明信片的小样回来。”郑秋说完顿了一顿，等着张大伟表态，是要在单位等他送过去，还是去家里找他拿。
张大伟只“唔”了一声，不说话了。
郑秋看看时间，这个点儿回去，可能该下班了，便问道：“那你等我一会儿？”
这几天张大伟一直和刘永和在外面跑，成天不见人影，他是真想见一面，哪怕说几句话呢。
今天上午他还没到单位，老刘就和张大伟就出去了。进门正好听见小范和周毕玲叽叽咕咕地笑着，说张大伟脖子上莫不是吻痕吧？难道这小子真脱单了？
郑秋听了心跳乱了好几个拍子，不等进了办公室就着急打开手机，看小罗老师的朋友圈。
看到最新一条的照片里还是在外地，莫名松了口气。
但心里越发想看张大伟一眼，看看他那脖子上可疑的“吻痕”是什么样儿。
“不急啊，不用赶回来，我改天找你拿。”张大伟心不在焉，竟是完全没有领会郑秋的心思。
挂了电话，郑秋有些失落。
回程恰好是下班高峰，公交坐到单位门口，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半个多小时。
郑秋犹豫一下，还是拐了进去。
即便见不着人，知道他下午在那个办公室里呆过，仿佛也成了想要回去的理由。
走到门口却愣了，张大伟还没走，在电脑前趴着忙乎。
郑秋心里泛起一点儿感动，莫名觉得他就是在等自己，打心里溢出笑意。
张大伟听得有人进来，抬头瞬间，脖子上几片红痕落在了郑秋眼里。
“蚊子咬的吗？”郑秋虚指一下张大伟的脖子，笑着说。觉得机会恰到好处，正好问问他要不要回来住。
“嗯。展馆纱窗坏了，昨天咬的，今天已经修好了。”张大伟边说边挠，眼神却飘飘忽忽不看郑秋，一如下午电话里的态度。
郑秋正琢磨这眼神里的意思，听得背后有人叫他。回头一看，是刘永和。手里拎着两个塑料袋，是去食堂打的晚饭。
“加班啊？”郑秋问。
“嗯，一起吃点儿？”刘永和边说边把手里的东西逐样摆到桌子上，又去招呼张大伟。
郑秋看一眼张大伟，十分意外地又收获了一个躲躲闪闪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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