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有人影停留,靠窗的同学窃窃私语,引起了一部分人的注意。
走廊里有个男人靠墙而立,套一件厚重的深灰色大衣,黑色高领毛衣和笔直的牛仔裤衬得整个人身形修长。
好看的人不管走到哪里都惹眼,更何况是在荷尔蒙浮动的大学校园里。
这人的衣品,总算是正常了些。
趁着他们注意力不在她身上,容音莞尔,敲敲腕上的表壳,顺起教案往外走,“同学,下课了。”
男生急了,想要拉她的手臂,“正是因为现在是你的私人时间……”
课堂之外,就不能自由讨论一下私人问题吗?
没想到容音动作远比他想得灵活得多,他甚至没看清她是怎么躲开的,明明近在眼前的人,下一秒却闪到了远离他的地方。
……现在的公共课老师,都点了特警技能吗?
容音侧头,冲他眨眨眼。平淡的道路,她走起来袅娜生风。
衣角摆动,绕过灰暗的墙壁落在眼前,像一只飘然的蝶。
“你怎么在这儿?”不过几秒,她已经全然换了一副表情,淡漠得想让人扯着她的脸撕开,看看这是不是一副面具。
男子皮笑肉不笑地吞云吐雾,“我怎么不能在这儿?容小姐,我们之间的纠纷还没有处理完呢。”
“我们之间?说这个之前——”容音嚼着这个不太合适的字眼,抬手掐掉他嘴里的烟,“教学区,禁止吸烟,谢谢配合。”
刚才的男生从教室里追出来,“老师,刚才的问题你还没有……”却在看见男子的一刹那站住,再瞥一眼容音手里掐着的烟蒂,动作之暧昧不言自明。
男生不由咽着唾沫退后几步,“打,打扰了……”
有挤出来看热闹的学生,三三两两站在原地互相推搡,“哎什么啊,原来真的有男朋友了……老周你没戏了,比不了比不了。”
眼前的男人气场实在压了他不知多少倍,姜终究还是老的辣。男生一眨眼就蔫儿了,偃旗息鼓地向容音道了别,老老实实拎着包离开。
男人目送学生的远去,嘴角噙笑:“容老师,你讲话是不是永远都像上课一样死板?”
容音眸色一沉,“你知道我的名字?还知道我的工作?你调查过我?”
“说这个之前——你是不是该对我表示一下什么?”他疯狂暗示。
容音眉头一皱,“什么?”
男子大大咧咧地往栏杆上一靠,长臂舒展,“你害本少爷在局子里蹲了一晚上,刚才还拿我当挡箭牌,这两个人情,哪个可都不算小啊。”
容音露出嘲讽的表情,“这么快就接受完教育了?改造得怎么样?”
他脸色一黑,“老子正儿八经的风水师,被你污蔑成牛郎送进去,你还有脸问我怎么样?!”
好像是被容音的厚脸皮震惊了。
容音笑笑:“风水师——说吧,你到底想怎样?”
“自我们前几天见面后,这是你第三次问我想怎样了。本少爷看起来有那么十恶不赦吗?”他摸着下巴道,“演戏,和你比起来倒是自愧不如。”
不知怎的,容音看他的眼神,觉得他这一句话中有话,“那要看是真的演戏,还是为了在猛兽面前自保了。”
“怎么的,真把我当洪水猛兽了?”男子喉结滚了滚,舒展一个怎么看怎么有些压抑的笑,“不如重新认识一下,我叫岑鹤九,鹤啸九天的‘鹤九’,岑是十五年前【道昌门】岑家的‘岑’。容音,你不会忘了吧?”
他喊出这个久不曾提起的名字,简简单单两个字,曾经无比熟悉的姓氏,随着尚未散去的烟气出口,竟然熏得眼圈有些发热。
容音听着自己的名字被他用沙哑的声音念出,垂落的眼睫颤了颤。
十五年前道昌门,三家并立,是道门延续了多少年的荣光。
“抱歉,你认错人了。”
岑鹤九看着她转身离开,不慌不忙地重新点上一支烟,“容老爷子当初为什么带你离开本家,你想不想知道答案?”
容音停住,耳膜嗡嗡作响。
她知道,他说的容老爷子,不是容家的祖辈,而是她的父亲容亭修。
薄云日暮,太阳一寸一寸沉沦,烟丝混在幽暗的光线中遮住了岑鹤九的眼,正如容音上次见到他的神情。
那双极易辨认的桃花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像要将她脸上看出一个洞。
男子生一双这样的眼,未免太过阴柔。可是他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气场,却又很好地饰去了这份阴柔,压得人喘不过气。
“你父亲到底去了哪里,你想不想知道?”他悠然吐出烟圈,像一只成竹在胸的猎鹰。
他有筹码,不怕她不入套。
容音手里的教案全散了,白花花落了一地。清隽的字迹落在眼底,一如十几年前他见过的那般。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艰涩似锈住的铁刃,“你知道?”
“我不知道。但是我可以帮你调查当年的事。若论帮你的忙,至少现在,没人能比我更有资格。”
“条件是什么?”
岑鹤九碾灭烟头,蹲下身替她捡起教案,一张一张耐心叠好,递到她手里,“我现在经营一家风水店面,很缺人手,希望容小姐能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也来帮帮我的忙。”
“情分”二字,咬得格外重,容音却觉得他强调的并不是她所理解的情分。
容音手腕上的镯子似乎在隐隐发烫,贴在皮肤上,烫得要在她身上烙下印记。
薄薄的唇开口已经冷静,“我父亲已经死了。”
她从来就不是感情用事的人。也正是因为这样,才永远让人觉得那么讨厌。
岑鹤九见那背影单薄,人也冷清得与她长发上映着的光华一般不近人情,“再说,我也不记得与你有什么交情。”
教学楼中很快重新归于寂静,黑暗中烟火明灭,烟蒂在脚边落了一根又一根,抽烟的人却仿佛与自己过不去,一口吸得比一口狠。像在发泄怒气,又像在压抑情绪。
罢了。他心上已经扎根了许多刺,又何必在乎多这一根。
他们这类人,在不同的时代中曾被加诸不同的称呼——天师,道士,捉妖人,驱邪者,算命先生……
而到了如今的时代,人们更喜欢用“风水师”来称呼他们。
等原地的烟雾也散净后,岑鹤九弯腰拈起脚边的烟蒂,其中某根上面仿佛还沾染着不属于他的淡香。
岑鹤九不再沉溺于回忆,裹紧外套匿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