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单纯论天赋和能力, 容清河在慎鉴之上。”岑鹤九踱步到窗边, 看窗外盛夏郁郁葱葱, “但他生性自负暴虐,同是慎家子, 却没有受到公平的对待,所以他的报复手段,应该是早就开始了。”
容音若有所思, “你联系过慎家的人吗?当年道昌门只有慎氏折损最轻, 是不是还有复兴的希望?”
岑鹤九轻轻摇头,“联系过,剩下的都是没有什么天赋的人, 现在本家传下来的一脉老老实实在外地从医,此外就是像章灵犀家一样, 早就分出去的旁支。容清河对慎氏积恨颇深,没有屠门反倒令我惊讶。”
“他的狠毒哪里是一般人能懂。他是要借着我的名声上位, 然后让慎氏当年那些瞧不起他的人都好好看看, 他能达到何种成就。人死如灯灭,当年一时爽快,怎么比得上留下那些人的性命慢慢折磨, 让他们一生痛苦。”容音别过头看梨花木床櫞上绑的红色平安结,手法粗劣颜色泛旧, “这个平安结是我小时候绑的, 没想到现在还留着。”
岑鹤九瞥道:“这是你以前的房间, 容三叔说……一直给你留着, 没有人动过。这次他带大家回老宅来避难,也没有让人打扰过这间房。”
容音收回手,神情淡淡,“人走茶凉,和人死灯灭道理差不多,该用就用,又何必为了愧疚的名头去给我留一间房。不能弥补什么,也不会让人感动,只是徒增浪费。”
浪费了一间房子的功用,也浪费了不必要的感情。
“你还是怪他们。”岑鹤九倚窗看她。
“我能怎么怪他们?人都死得差不多了,仅剩我三伯父这一脉,当年他是唯一没刁难过我爸的人,还救过你我的命。我能做的也不过是不吭声,还要谢谢他帮我收留朋友,保护这么多人。”
“其实你一直都是分得清黑白的。”岑鹤九现在看着她的脸,就好像能看见她这些年剩下的千疮百孔,“但是一直用厚厚的壳包着自己真的很累,岁弦,现在容清河已经死了,偶尔也试着放松下?如果我告诉你当年的实情,你是不是能试着放下对容氏的芥蒂?”
“你先说来看看?”
岑鹤九眉头紧皱,抿着嘴沉思半晌,似乎还是在考虑要不要告诉她。这个事实对容音来说太过残忍,他之前几次想开口,但是都忍住了。可这是容音自己的事,要不要选择接受这个事实,她自己才是最有发言权的人。如果她想知道,他没有权力隐瞒。
他试探着开口:“如果我说一切都在容叔的计划之内,当年他和易晚阿姨消失,是为了给道门保存火种,你会不会恨他们?”
恨?恨之于她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她早已体会不清了。她这十几年都活在恨里面,恨命运,恨容清河,恨陆雪嫣,恨容氏,恨自己的父母……
可是时过境迁,回头看看又仿佛什么都可以放下。
尤其是在她打破“亭修暮晚”这个结界后,当得知身为父辈的他们已经过世这么多年,却好像依旧活着一样在拼命保护他们时,她还能轻巧地将这个“恨”字说出口么?
“我爸和你爸……当年合力为我们留下了后路,如今的一切都在他们的计算之中,这我知道。”
“不止是这样。”岑鹤九小心观察她的神色,终究选择说出了实话,“原本道昌门的结局可以不至于这样惨烈的。他们竭尽全力想要勘破天机,预测到不久的将来道昌门将会有一场灾难,可是谁都没想到容清河和陆雪嫣会是那两个变数,更没想到容清河的天赋这么高,竟然真的能找到生门。所以我终于懂了为什么我父亲神机妙算,当年还是会离开酒宴独自前往璄水。因为容清河太可怕,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逃出了天机之外,逃离了世间的法则。容氏和岑氏的阵法本就是互补相通,我父亲遇难,容氏无法独善其身。”
容音默默听着,“……所以,在千钧一发之中,我爸做了什么决定,独自一人完成了某个仪式,让我活下来。”
“还有我。”岑鹤九咬紧牙关,眼中却有微光闪动,“这一段历史容三叔没透露给我,但我恰好是知道得最清楚的人,你知道为什么吗?”
容音疑惑地看着他。
岑鹤九深吸一口气,“知不知道为什么岑氏满门被屠,唯独我活下来了?因为容叔在我父亲离开一段时间后觉得不对,让易晚阿姨提前把我带走,藏在容氏祠堂里。后来容叔安置好你只身返回祠堂,我看到了他那个仪式的全过程。原本他是让你躲在地窖里的,容叔嘱咐我等仪式结束后就带着他给我的东西去找你,然后和你一起离开璄州。没想到你也是直觉惊人的,预感到有什么不对,哭着追着容叔跑到了祠堂。”
容音对这段叙述印象极为模糊,甚至可以说是好像在梦里经历过,只记得一些碎片画面,“可是后来发生了什么……我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即将揭露最残忍的部分,岑鹤九还是停了停。
“你真的没有印象了?”
“是啊,一点印象也没有。我只隐约记得,容氏祠堂是我见父母最后一面的地方。”
“那天……容叔在祠堂里的术法完成后,就有了后来保护你和宛宛的两只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