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明确表达过自己的人生不会由别人决定,而慎鉴看起来亦不是那样不识趣的人。
慎鉴最大的矛盾表现在他出现在锁龙山的时候,容音至今都觉得锁龙山是个有着奇怪引力的地方,它会使每个人在这里暴露出本有的一面,或许是因为玉娘、慎鉴和这里都有着深深的纠葛,但这些容音根本还没有深挖到。
岑鹤九把自己灌醉的那晚,容音良心发现地去看了他一眼,抬腿要离开之前却被慎鉴喊住了。容音回头看着他的眼神,霎时间觉得他和白天的时候太不一样。
她下意识觉得当时的慎鉴要给她传达什么信息,可是等着他说出口的话也不过一句稀松平常的玩笑。
但是那晚容音总不放心就这样离开,她觉得慎鉴是需要一个人留下来,陪他聊一聊的。岑鹤九醉成死猪瘫在太师椅上,显然不会是那个陪聊的人。
于是容音当晚基于对岑鹤九的不满,发出了种种不屑的牢骚,“什么玩意儿,甩脸都甩到嘉峪关去了,还有小姑娘还巴巴地凑上来,爱情令人感动。”
慎鉴站在窗台眺望远山,话茬接得从善如流,“一个人面皮好看,不管他说什么做什么都有人喜欢。”
容音当晚心情奇差,说话有些口无遮拦,就开始跟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扯皮,“那不应该你更受欢迎吗?”
他意想不到地挑挑眉,“现在的小姑娘,都喜欢我这个样子的?”
“至少比岑鹤九靠谱。”
“那你喜欢吗?”
“其实我挺喜欢你这型的。但我不喜欢你。”
“那你喜欢鹤九吗?”
“我喜欢。他的钱。”
“音音,你就没喜欢过谁吗?”
“喜欢啊,我觉着阿碧挺好,长得好看,说话也温柔。可惜人鬼殊途,天谴不是那么好受的。”
“容音,你到底想要什么?” 聊着聊着,他就突然抛出一个有些沉重的问题。沉重得让容音想逃避。
她亦眺望远山,却只能看见一片乌黑暗影,是个模糊的起伏,入了夜蒙上雾气,甚至显得这景色那么不真实,像是假的。
“我想要什么?当初是你们连诓带骗把我弄过来的,我原本什么也不想要。”
“你想要。你想报复那些人,你想让他们死。”他斩钉截铁说道。
容音笑笑,“既然你都知道,又何必再问。”
“那你知道碰禁术会有什么后果吗?”
“我说过我要碰禁术了吗?我就不能活得像个正常人吗?禁术,一道天雷劈下来夸察一下人事不省了——想死,哪有那么容易。我要一刀一刀地把他们的肉刮下来,我要让他们知道什么是满清十大酷刑,什么是凌迟,什么是弹琵琶,什么是五马分尸。”
慎鉴听了,突然回过头,他的表情很痛苦,像是在拼命克制着什么,他眼眶发红,头痛欲裂,“容音,放下仇恨,离开这个地方,远离以前所有和你有瓜葛的人!我救不了鹤九……但我还能救你。”
容音当时被他吓了一跳。为什么救不了岑鹤九?当时容音也没工夫去细细追究。
她也有自己想要追寻的。也许她失踪十几年的母亲,就埋尸在这座山里。她说什么也不可能放弃——容音当时还以为,慎鉴说的只是让她远离锁龙山。
但下一秒慎鉴却又马上恢复了常态,如平时一般冷静克制,盯着她的时候眼神出奇地让她后背直冒冷气。
后来容音找了个借口匆匆回房间了,因为害怕慎鉴会来阻止她,于是半夜就决定独自进山。彼时她一心扑在父母的谜团上,并未好好揣摩过慎鉴的话。
后来发生了太多,她重新回过头思索,才发觉不对。
“这么多年我一直怀疑,自己当年到底有没有成功将你杀死。”容音抬头,对上眼前人平静无波的眼神,“后来我想你的确是死了,但是像你这样的人,临死之前甚至毫无惊慌,我就想你一定会狡兔三窟,早就为这一天做了别的准备。现在看来,你的‘准备’就是慎鉴吧。”
只是她还不明白他这个准备到底是多早之前做的,是慎鉴小时候就开始了?但那时容清河还活着,可能只是用某种手段对幼年慎鉴加以控制,慎鉴仍旧在一定程度内有自己的自由。可是凭他的心思细腻,会不会想到以后一切有可能失控,对容音和岑鹤九造成不利,于是就将金鳞钗送给她,就是为了留下证据,对她加以提醒。
他弯腰下来,将容音圈在墙边,“如果我说是呢?事到如今,我也不必解释我和慎氏的关系了吧。”
容音眉眼弯弯地笑,明知道在梦里他不会感觉到痛,还是发狠地抠着他的伤口,染一手鲜血淋漓,“那你,是时候将身体还给他了。”
容清河低声笑起来,嗓音与当年如出一辙的优雅动听,“在你来之前——确切地说是在我离开璄州的时候,你们的慎鉴,人格就已经被我吞噬殆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