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音沉默了一下,说道:“我小的时候,长在镇上。有一年冬天大雪,一个在别人家做工的女人被人扒光衣服扔出来,全镇的人都来围观,指责她勾引这家的男主人。虽然浸猪笼已经不再被允许,但是也没有人同情她,纷纷提议让她在雪地里自生自灭。”
深冬的雪势何其骇人,一个女人怎么可能撑得过去。可是谁要是去帮了忙,谁便要和女人一同被千夫所指,亦不会有人蠢到这个地步。
很快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那天容音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她只要一闭上眼,眼前就浮现出那女人被冻得青黑的肉体,她看见以往对她慈眉善目的叔叔婶婶都变成了青面阎魔,一张张利嘴中是黑臭的血腥,吞噬着那女人的肢体血肉。
容音左思右想,半夜偷偷爬起来,企图溜出去看看那个女人。就在她即将走出大门的时候,黑暗中一个成年人的影子吓了她一跳。定睛一看,却是自己的父亲。
容音当时以为自己要被骂了,结果容亭修却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她随容亭修来到白天的事发现场,发现哪有什么女人,只有一只被冻僵的白兔蜷缩在墙角,心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容音将兔子藏在心口温暖,等她苏醒,才知事情原委。
男主人当年也是在大雪中救下她,却只是为了自己的女儿有个玩物而已。小女孩新鲜劲一过就把她忘到脑后,可是白兔却记得这恩,后来化成人形回来报恩。精怪灵物的样貌身形往往都比凡人出挑,白兔会一点法术,做的刺绣又好又快,很快便招了女主人的妒。
其实她本来也不在乎。误解便误解,等报完了恩,被扫地出门她也认了。可是白兔就想不明白,为什么人人非要将她致死,仿佛不死便不足以解恨。
仿佛她死了,所有指责她的人就可以回报十年阴德,满心舒畅。
容音沉默地听她说完,问她:“你既然早知结果不会好,又身负法力,为什么不索性逃脱呢?”
白兔蜷在她怀里,眼中没有半点星火,“当我被扒光扔出来的那一刻,突然不明白自己修炼这么多年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来人世走一遭么?可我却觉得白白浪费了生命,这人世一点也不值得。”说罢从容音怀里跳出来道别,“我今后不会再来了。山中风月固然凄冷,但无不畅意。”
容亭修那天晚上对容音说:“岁弦,你方记住,眼见耳听的不一定为实,唯有自己用心去推敲的才可相信。但同时也要记住,不是所有值得可怜的都是白兔,被你藏在心口的,也有可能是毒蛇。”
容音当时虽小,却能理解他的话:“那我该怎么保护自己?”
容亭修摸着她的头说:“命不可逆,但不可不为。”
这九个字,容音一直记得。但她仍然觉得容亭修防守太过,太极图成,不仅自身之势圆融长保,更要让妖鬼闻之丧胆,见之裂魄。
所以她当时对那人下杀手的时候,没有一刻的心软。
我命天定,但我命可改。
修玉人还沉浸在容音开头引起的一段话里,见她久久沉默没了下文,忍不住追问:“后来呢?那女人被扔在了雪地里,然后发生了什么?”
容音把中间的曲折全略过了,抬眼看他,“后来人们才知道,她是被冤枉的。所以玉娘能掀起这么大的波浪,我也相信其中一定另有隐情。”
修玉人听了这话,缓缓闭上眼,似乎在平静心绪。
过了好久,他才擦擦手,用搪瓷杯给容音沏了一杯茶。简陋的杯子挡不住热气蒸腾中的茶香四溢,都不用亲自品尝,容音轻易嗅出那是陈年普洱。
修玉人终于松了口:“我确实是玉娘的后人。玉娘全名宁归玉,她是我祖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