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元明见了孟怀恩,一下子扑到铁栅上目眦尽裂的怒喝:“贱人,居然还敢来!”
她冷眼的看着他,透过他污遭的头发,看到了孟家将士的累累白骨,听到了击鼓鸣金的声音,头上感觉到孟老爹用粗洌的大手揉乱她的头发,手心里仿佛拉着的是她那最胆小怕事的侍女孟小六。
孟怀恩上前走到裴元明伸出双手将将够不到的地方,迎着他阴鸷的目光一字一句的说道:“为了裴承业,你让我整个孟家军十万将士陪葬,你也不怕死了之后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贱人!你有什么资格说我!杀子之仇不共戴天!我就是要你死,要整个孟家给我儿陪葬!”裴元明一阵低吼,握着栅栏的手青筋爆裂,盯着她的眼神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
孟怀恩不怒反笑,直直的盯着他的眼睛,半点没有退缩,“我—没—杀—他!你到底是为何认定裴成业是我杀的?”
这个问题她太想知道了!在国子监的时候,她压根就瞧不上天天香膏涂面的裴承业,单独连话都没讲过几句。他中了畜生用的催-情-药死在慕楚楼姑娘的床上,这样比话本子还扑朔迷离的事情怎么就是她孟怀恩干的了呢?就凭她肚子里从头捋到尾的直肠子,能做出这样的事儿真的是抬举她。
裴元明眼睛微微眯了起来,重新打量这眼前这个穿男装的女子。她左肩受了伤挂在脖子上,面色略微有些苍白,一双清澈透亮眼睛噙满了悲恸,可即便是在天牢里,也坦坦荡荡不染半点尘埃。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什么样的眼神都见过,唯独没见过这种一眼望到眼底深处也不带半分杀气的杀人凶手。
此时此刻他有些疑惑了,照理说他栽在她手上,犯不着来揪这些前情往事,唯一要做的事就是想方设法弄死他。结果她来了,堂堂正正的站这里质问他。
裴元明浑身剧烈的颤了起来,眼前是那年的七夕节,裴承业离家看花灯时候的情形。那天他刚回府就见裴承业锦衣华服眉飞色舞的出了门。他儿子的德行他也清楚,家里通房侍妾十好几个,更是勾栏瓦舍青楼楚馆的常客,声名狼藉,学业无成,汴京的高门贵女瞧不上他,是以二十好几还没有娶妻。
裴承业是家中独子,就算不成器也是娇惯着,只是见他这浪荡开怀的样子,数落了几句,之后裴承业连小厮都没带便出了门。
一夜未归。
天蒙蒙亮的时候,大理寺的人让他去认尸体,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只有体会过的人才知道。他手上沾满别人的鲜血,可是轮到自己的时候仍然痛不欲生。在府里几番询问,小厮和门房都说是孟怀恩约了裴承业一起看灯。
她爹是皇帝亲封的骠骑大将军,孟家是当时有名的虎狼之师,三十几万精兵,不管是人数还是战斗力都是大邺最强的,连皇帝都不敢惹她家。
他去了孟府,两头石狮子蹲在门口,威严肃穆,眼里散发着幽冷的光。一排亲卫守在外面,个个都跟利剑似的,随时能出鞘要了他的性命。他当时的确是怕了,连大理寺的口供都没录直接进了宫,如果皇帝不能为他主持公道,他打算就一头撞死在金銮殿上。可是皇帝久病沉珂,当天并未上朝,他在皇帝寝宫紫宸殿前从晌午跪倒天黑,皇帝没见到,却见到了皇后和九公主。
他向皇后禀明事情经过求皇后做主,没想到皇后让他暂且忍耐,毕竟孟家兵权在握,就算是皇帝春秋正盛之时也要多加防范。而当时皇帝久病,唯一的皇子才十五岁,在这个节骨眼上皇后劝他忍耐。他怒不可遏,砸了茶碗打算和孟家同归于尽。
就在此时,九公主走了出来,说起了之前去商家温泉别院的事。九公主幽幽的说她的宫女看到裴承业那天晚上强了孟怀恩。彼时裴元明并不知道孟怀恩是女子,只当是裴承业一时糊涂,她便残忍的毒杀了他泄愤。
皇后犹豫再三终于开口说皇上早就想卸了孟家的兵权,如果他能办了这事儿就提拔他做丞相,并让他的女儿入主东宫,等他做了丞相在图报仇之事。
他当时不是没有怀疑,可是皇后给出的条件实在是太诱惑,是他当时最好的选择,他便一步一步机关算尽走到现在。当他知道孟怀恩是女子还带着孩子,孩子的年纪算起来恰好是去温泉别院前后的事,他便猜测这孩子有可能是裴承业的,这才绑了孟怀恩绑了冬儿验亲,也把自己送到了大理寺......
如果根上就错了,裴承业根本就不是孟怀恩杀的,那他这些年营营苟苟是做了谁的棋子当了谁的剑?
细思极恐,裴元明觉得自己身上最后一丝力气都被抽掉瘫坐在天牢潮湿的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