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我睡了多久，醒过来时明亮天光透过纱帘温柔倾洒，而蒋和毅就坐在床前，看着我。

他看起来很憔悴，下巴上的青茬像洒在面粉上的黑芝麻，让我有一种倒点水和匀的冲动。

这还是第一次，我们二人只看着彼此，不说话，这么长时间，久到我都开始感觉到饿。

最终，还是他先开口，不过声音似乎比我这个刚醒来的人还要沙哑“小煦，你刚刚梦到什么了。”

我像是受到了蛊惑，将我刚才的梦境一字不落全部告诉了他。

他一直盯着我，眼眶越来越红，衬得那双原本就漆黑的瞳仁墨谭一般深不见底却又漾着粼粼波光。

不知过了多久，蒋和毅移开了目光，走到窗边，背对着我娓娓道来一段往事，“我们住在居安里的最东边，而最西边……”

居安里最西边，有个没了双腿的中年男人。据说以前是赤脚医生，但后来不知为何没了双腿，就在居安里开了家小诊所，不过生意惨淡，大多数人们有了头疼脑热都去别的大诊所找有医师证的大夫看。蒋和毅兄弟俩是他的常客。

“谢谢常大夫。”

常大夫背对着他们洗手，坐在轮椅上的身体消瘦如柴，他摆摆手“去吧。”

“谢谢您。”蒋和毅再次对着常大夫深深鞠躬并道谢，他的左胳膊打了石膏，缠了很多绷带，他清楚地知道常大夫说的这些东西再不用再坏了——是多么大的仁慈和善良。

蒋和煦一路上都没说话，两人从垃圾回收站出来的时候已经夜幕低垂，蒋和毅还是去饭馆买了几根还连着几块肉渣的骨头。

此时的居安里没了白日的喧闹沸腾，月色被墙内伸出的花枝切割成斑驳的暗影，隐隐花香随着夜风徐徐飘散，可是如果仔细闻的话还能闻见血腥和汗味。

蒋和毅看着沉默走路的弟弟，想到他别捏的抢过袋子自己拎着的一幕，噗嗤笑出声来。

蒋和煦顿了一下，整个人看起来压抑而隐忍，但最终还是沉默。

蒋和毅故意落后一步走到他右边，拿受伤的左手去碰他的右手，在心中默数十下，手果然被握住了。

那双手，比自己的小，但却固执又勇敢的为他撑起了一片晴空。

这是，蒋和毅记忆中的我。

蒋和毅所说的，和梦境中所见的那个我，名叫蒋和煦，是上辈子的我，可是，却和这辈子的我毫无相似之处，至少，性格一点都不像。

我甚至开始怀疑，我真的有上辈子吗？那个张扬犀利，勇敢无畏的蒋和煦确实是我吗？

我瞪着天花板，突然觉得有些茫然，有点空虚，有点害怕。

“你，为什么会梦到我的过去？”

我听到蒋和毅这样问我。是啊，到底是什么原因，什么原理，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坐起来试图让脑袋清醒一点，“也许，是因为血。”

“.…..什么？”

“你被绑架那天……”我努力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有些条理“你为我挡枪，流了好多血，沾到了我的伤口……虽然说听起来很荒诞，但是自那之后，我就开始断断续续的做那些梦……”

我知道这听起来太玄幻了，所以我还在想想该如何补救，但是蒋和毅却开口了，他没有质疑，而是问我“为什么，偏偏是你？”

——因为，我是你弟弟啊。

本欲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却在看到他脸颊那一行水迹时卡住了。

——他只是我弟弟。

不要。

我不是，蒋和煦才是你的弟弟，我跟他一点都不像，我们的性格截然不同，我们的样貌迥然相异……

所以，我不是你弟弟。

“你，是不是蒋和煦？”

我惊恐的瞪大眼睛，看见蒋和毅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我。

“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歇斯底里的大叫，“我不是蒋和煦，我也不要只是你的弟弟！我为什么要做你的弟弟！我喜欢你，你说过的，你也喜欢我，所以，我不要做你弟弟，我也不是蒋和煦！”

一种迫切地想要去蒋和煦墓前的冲动支配了我，这个过于强烈的念头似乎让我和远方某处产生了联结，奇妙的牵引令我爆发出无穷力量将试图抱住我的蒋和毅一把推开，在夺门而出的瞬间身后传来钝物撞击的声响和蒋和毅的闷哼，可是我却无法回头，只能继续跑，循着牵引源头的方向跑。

外面天色逐渐暗沉，我不知道我跑了多久，赤裸的脚底和憋闷的胸腔同时传来无法忽视的疼痛，可是我停不下来……

深秋冷风寒意刺骨，我躺在地上，窒息感逐渐消散，胸腔内有了充盈的空气，我撩开沉重的眼皮，眼前的一切也变得清晰——暗沉夜幕下，在周边一圈路灯的光影中，一座座冰凉墓碑沉默静立，这是一个墓园。

脚心疼痛逐渐麻木的同时，刺骨寒冷越来越清晰，我爬起来，抬头，一块石碑正对着我，没有照片，上书——胞弟蒋和煦之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