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八年前,罗明弃了修仙一途,便回到百谷镇的家中经营铺子,誓要当个好掌柜。罗老夫人虽然对儿子断了仙缘一事颇为介怀,可是能从灭派惨案中捡回一条命,也是福大命大,能回来经营家业,自是好事。
俗话说,成家立业,儿子回来了,老夫人自然要操心他的婚事。可罗明自有主意,早在少华派之时,他就已经有了心上人,是一名绣娘,名叫阿瑛,也就是如今的罗家娘子。阿瑛样貌人品都没得说,可怜她父母早逝,只能靠着卖些绣品活计来养活自己,所幸她手艺不错,尚可以度日,但此等家境,老夫人是万万看不上的。奈何二人两情相悦,她也不好说什么,只当是少年心性,做不得真,她只管找媒人为他物色品貌家境更好的女子,想着他只要见了更好的,便会跟那阿瑛断了。
可是没过多久阿瑛就有了身孕,生米煮成熟饭,不娶也得娶了,罗明倒是高兴,认为这是天意,可老夫人却气得指天骂地,从此就不待见了这媳妇,觉得她是狐狸精,不守妇道,专门来勾引她儿子的。
成亲头两年,铺子的生意不太好,罗明这掌柜也是刚上手,没有经验亏点儿本在所难免,可是老夫人不依,笃定阿瑛就是扫把星,儿子认识她之后就没好事,先是断了仙缘,接着买卖又不顺利,便日常不给她好脸色看,阿瑛无法,只能忍气吞声地受着,罗明也只能这头儿劝劝,那头儿哄哄。
不过虽说罗老夫人看阿瑛是千般地不顺眼,可瞧她生的孙子却是万般地稀罕,因这孩子的缘故,也渐渐少了些冷言冷语,日子磕磕碰碰地也就这么过着。
可好景不长,最近老夫人又闹了起来,原因便是孩子的事。
先是她觉得既然儿子有灵根仙骨,能结仙缘,那孙子自然也能,看孩子大了些,便专门请了有些道行的修士来测了测孩子的资质,但结果却不合她的意,请了几个人来都说孩子根骨不佳,不宜修仙。本来这修仙之事,皆是命数,岂是凡人可以随意干涉的,可不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那般简单,就算是得道高人也可能有毫无天资的后人。但是老夫人想不通,便把这笔账算到了阿瑛的头上,认定是这扫把星坏了她孙子的根骨。
过了些时日,总算把这茬过去了,老夫人又惦记上了别的,她有个多年要好的老姐妹王氏,就住在隔壁巷,膝下唯有一女,嫁去外县多年,有个外孙,与罗家孙子同年。一日,夫妻俩带着孩子回家省亲,刚巧罗老夫人就在王氏家里做客,便瞧见了那孩子。老夫人看别人的孙子,自是怎样都不如自己的好,可有一点,那孩子五岁就开蒙了,如今七岁,《百家姓》、《千字文》背起来是朗朗上口,四书五经也已经熟读了,而罗家孙子只识得几个字,还未去书塾学习。那王氏的先夫就是读书人,她也经常自诩自家是书香门第,外孙能够如此,她自然是得意得很,倒是罗老夫人脸上挂不住了。
于是从王家回来的第二天,罗老夫人就把孙子送到了镇上最好的私塾。
罗明两口子起初并未在意,孩子大了,也是时候读些书识些字了,可老夫人没那么好打发,日日盯紧了孙子的功课,没有一刻松懈,自然阿瑛也得跟她一起盯着,但凡有不合她心意的事,她舍不得骂孙子,就骂阿瑛解气。
罗明和阿瑛对孩子读书一事,并无所求,将来能识文断字那就不错,可几个月被老夫人威逼下来,也是头痛不已。尤其是阿瑛,几年来本就受了许多苦楚,在日复一日地逼迫下,几乎要魔怔了,白日里做活计,做着做着就发起呆来,嘴里还不停念叨着老夫人天天挂在嘴边的话:“要好好读书,要出人头地,要光宗耀祖……不能输人!不能输人!……”,罗明是哄也哄不住,毫无办法。
但忽然有一天,阿瑛却反常地高兴起来,还故作神秘地跟罗明说:“相公,辰儿将来定能出人头地,光耀门楣!”罗明问她为何,她却笑而不答,但见她心情转好,便也不再追究。
哪知就在今天,罗辰却出了事,一早起来便死活不肯去私塾,口中还振振有词道:“你们都害我!你们都害我!我读那么多书,百无一用!百无一用!”说完便满地打滚,赖着不走。这一下可把三个大人吓得不轻,也不知道他从哪儿学来的说辞,先好言好语哄得他从地上起来,应承说不去了不去了,由着他想干什么干什么,想玩什么玩什么,他这才安生。
过了晌午,老夫人不死心,瞧着孙子好好的了,便又拿出纸笔,要他写字,结果更不得了,也不知道他哪儿来的力气,一甩手就将一方沉甸甸的砚台掼出窗外,好好的窗户被砸出一个窟窿,书案上的纸笔都被扫在地上,手边的书也抓起来撕个稀烂,老夫人和阿瑛怎么劝也劝不住,这回可彻底把两个女人给吓懵了,又哭又叫。
前头铺子里忙着的罗明听到动静,立刻赶回内室,一看事情不对,上前紧紧抱住儿子,免得他伤了自己,可此时罗辰力气奇大,不停挣扎,眼看就要按不住他了,罗明忽然想起当年在少华山修行之时,他机缘巧合得到一块可以驱妖辟邪的灵石,此时不用更待何时。他赶紧叫阿瑛翻箱倒柜地把灵石找了出来,挂于儿子颈间,之后罗辰果然慢慢安静了下来,正当三人要松口气的时候,他却头一歪,晕了过去,罗明无法,只好先将儿子放在床上睡着,想来有灵石在,该不会有什么大事。
安顿好儿子后,罗明知道这事儿必另有隐情,便将老夫人和阿瑛叫到跟前,打算好好问问,还没等他开口,阿瑛就先大哭起来,说都是自己的错,是自己迷了心窍,为了儿子的学业前程去求了才子仙,本以为就算不灵,也不会有什么妨碍,谁知道竟害了儿子。
才子仙?罗明纳闷,他从未听说有这么个神仙,细问之下才知,原来百谷镇东边有片林子,叫才子林,本是普普通通一片树林,可阿瑛却偶然听人说,那地儿之所以叫才子林,只因百年前有位名扬天下的大才子在林中隐居,他才华过人,品性高洁,本已入仕为官,却因厌恶官场腐败,罢官而去。在他死后,上天惜其才,感其德,将他升入天界,做了仙官。他就葬在那片树林中,数年后,一个落魄书生经过那里,在他坟前祭拜感怀他,又哭诉自己学业阻滞,前程渺茫,神奇的是,书生离开后,学业突飞猛进有如神助,没多久便谋了官职,书生认为是才子仙的保佑才让他有如此际遇,这事儿一传开,此后于学业前程上有所求的读书人都会去才子林拜一拜,求一求。阿瑛就是听说了这个,才跑去才子林求了才子仙,哪晓得竟闯下大祸。
罗明听完欲哭无泪,这种狗屁不通的传说也就骗骗见识少的老幼妇孺了,若传说纯粹是假,倒还好了,看眼下这情形,怕是七分假三分真,那才子林的确埋着什么人,才会招来了邪祟。
老夫人听完阿瑛的哭诉,差点背过气去,待缓过神来,抬手就要抽她耳光,幸好被罗明挡下。为了安抚她,罗明只好避重就轻地说儿子眼下暂且无事,叫母亲不必过度担心,心里盘算着得去找晏云,请他帮忙。
罗辰有灵石护着,总算一时无事,但孩子的气息渐渐变弱,罗明心知不妙,便立刻赶去客栈找晏云,而老夫人则是越想越气,不由分说便要赶媳妇走,两人便又争执起来,恰巧被回到铺子的罗晏二人给撞上。
如此,晏云在罗明的唉声叹气,阿瑛的哭哭啼啼以及罗老夫人的骂骂咧咧之中,总算搞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顺带也明了了罗家这本难念的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