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老夫人忧心忡忡, 这可不是什么小事。
她越琢磨越觉得愁, 忍不住找了个借口让韩茵下去,又叫了自己身边服侍的老嬷嬷过来。
老嬷嬷姓秦, 自打楚老夫人嫁进卫国公府, 便一直在跟前伺候着, 很得楚老夫人的心。
楚老夫人在她面前也没有藏着掖着, 开门见山地吩咐:“你今儿下去之后, 给我多留意一下府上有什么长得好看的,家世清白的丫鬟,多挑几个, 回头我再来看看好不好。”
秦嬷嬷一下便听懂了:“老夫人您是要送去那儿?”
她指了指东院的方向。
楚老夫人叹了一口气:“我要是不送,还真指望他能跟谁看对眼啊?”
“他这年纪也不算小了, 寻常人家这么大年纪早该娶妻生子,可是他呢, 一点儿念头都没有, 也不知道是真痴情, 还是有毛病!”楚老夫人被气得口不择言了起来。
秦嬷嬷也知道她说的是气话, 哭笑不得:“您这说的是哪里话?国公爷身子好着呢。”
“我这不也是实在担心么。”
这么多年, 楚老夫人就没见孙子和什么姑娘亲近过。就是那被皇上赐婚的平阳县主, 也没见孙子对她有什么好感。不过她离开了之后,楚老夫人冷眼瞧着, 孙子竟然没打过娶别的姑娘的意思。
这怎么能行?
楚老夫人坚决不同意, 楚家子嗣不丰, 楚慎他爹娘去的又早, 只留下他这么一个男丁,卫国公府传宗接代的担子,全都落在他一个人的头上。楚老夫人生怕自己孙子想不开,回头要真是终身不娶了,她还不知道要找谁哭去。
心急之下,她这才起了塞人的念头。
秦嬷嬷想的却没有楚老夫人这样乐观:“国公爷地主意一向正,他若是不愿意,您便是塞了再多的丫鬟过去也没有用啊。”
“不愿意?”楚老夫人拔高了声音,哼了一声道,“不愿意也得愿意,我是他祖母,我还能害他不成?”
她知道孙子清心寡欲,可清心寡欲总得有个度啊,这连女色都不沾了,往后可怎生是好?
不过楚老夫人也明白,这塞丫鬟也只是一时之计,后头的娶妻才是重中之重。
楚老夫人原先同楚慎有过约定,说是给他半年时间,若是半年后她再找不到心仪的女子,再由楚老夫人替他说合对象。可楚老夫人突然发现,她根本就是高估了自己,这短短的半年她也等不起。
是时候开始相看了。
楚老夫人将京城里适龄的姑娘家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有那么几个叫她印象尤为深些。
其中,还有两个是来过他们卫国公府做客的,与茵儿的关系也还不错。一个,是陈皇后的侄女,上回被阿元咬了的陈素琴;还有一个是上回来了府上的沈家姑娘。
楚老夫人其实记不太清沈家姑娘长相,只有个大概的印象。不过沈家夫妻俩还是不错的,她问道:“前些日子来咱们府里的沈家姑娘,叫什么来着?”
“单名一个锦字。”
“哦,沈锦,我记得了。”楚老夫人想了起来,那小姑娘好像还生得挺好看的,“明儿让茵儿再请她来府里聚一聚。”
楚老夫人操心的孙子的婚事,许久都没有开过笑颜。
直到半个时辰后,外头突然来了个丫鬟,说是有人造访。
楚老夫人提前未曾收到过帖子,便问道:“哪家的?”
丫鬟迟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说道:“是,宣城侯世子夫人周氏。”
楚老夫人闻言略觉得诧异,只是并未像丫鬟担心的那样生什么气。楚老夫人一向是个明白事理的,沈楚两家的事,错在她那个前儿媳平阳县主,与旁人都没有什么关系。若真要勉强扯上一点关系,那只能怪宣城侯夫妻俩纵女太过,未曾仔细的教养过女儿。
楚老夫人不知这周氏突然造访所为何事,她也没有犹豫,直接叫丫鬟将人给请了过来。
少顷,丫鬟带着周氏母子三子入堂内。
见了礼后,周氏略带歉意地道:“对不住老夫人,今日竟然不请自来,实在是失礼至极。”
若是有得选,周氏也不情愿来卫国公府。
楚老夫人笑着摆了摆手:“老婆子住在这府里孤孤单单的,也没有多少人说话,盼不及有人能不请自来呢。”
楚老夫人越是客气,周氏越发得无地自容了起来。两家的那点事,说到底是他们家的小姑做的不对,行事也欠缺章法,让卫国公府被京城内外非议了许久。如今楚老夫人还让他们进门,已经是不计前嫌了。
楚老夫人说完,又看了一眼周氏旁边坐着的两个小孩:“这是你家瑜哥儿和理哥儿吧?”
“正是。”提到他们兄弟俩,周氏这才说明了来意,“昨儿这兄弟俩闹着他们父亲要出门,途中遇到了卫国公,一块在会丰楼里用了午膳,还跟你们家阿元玩了好一会儿。阿元被人掳去的时候,他们俩也在旁边。因为担心阿元,昨晚上都没怎么睡好觉,今天硬是拉着我,让我过来亲自登门拜访。”
楚老夫人有些惊讶,她没想到还有这一出:“所以你们今儿是可以过来看阿元的?”
楚老夫人看向两个孩子。
瑜哥儿和理哥儿憋了这么久,总算是可以说话了:“楚老夫人,阿元还好吗?”
楚老夫人道:“受了些伤,不过没有性命之忧,难为你们俩还惦记着它。”
理哥儿担心得紧:“阿元受伤了?”
爹都没有跟他们说起这件事。
“是啊,受了伤,这回算是死里逃生了。”楚老夫人同他们说了一下当时的情况。
两孩子听得揪心不已,忙道:“那我们可不可以现在就去看看阿元?”
不看一眼,他们俩根本放心不下。
楚家没有小孩子,楚慎迟迟不肯应下娶妻的事,以至于楚老夫人对别人的孩子都有些眼馋。宣城侯府的这两个小公子,都是生的粉雕玉琢,乖巧可人,正是按着楚老夫人理想中重孙子的模样长的。即便他们和平阳县主有着不浅关系,也无损于楚老夫人对他们的喜爱。
听到他们想要去看望阿元,楚老夫人想也没想便应承了下来:“想去便去,这有什么不可以的。”
楚老夫人不仅应下了,还打算亲自带着他们去东院。
瑜哥儿和理哥儿闻言,立马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准备跟在楚老夫人身后。
周氏看着他俩这般迫不及待的样子,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俩孩子还真是想一出是一出,明明他们跟那奶狗也只玩过一下午,怎么就偏偏这么上心?
小孩子的心思,还真是难猜。
东院里,知夏和晚秋两个还在安抚沈元娘的情绪。
自打沈元娘醒来,扫了一圈没有看到楚生的身影之后,整只狗便又陷入了低潮,矫情地哭上了。这回没有嚎啕大哭,而是将自己蒙在被子里,咬着爪子默默地流着眼泪。
大难不死的第一天,沈元娘还是想着该有个人陪着她。可是楚慎却又不在,沈元娘便伤心了起来,她觉得楚慎不在意她,或者说是不够在意她。
沈元娘想哭就哭,谁也拦不住。
这可怕知夏两个人急死了,两个人使出浑身解数地去哄她,什么样的好话都说尽了,依旧丁点用处都没有。到最后两个丫鬟嘴巴也说干了,嗓子也哑了,不得不放弃。
她们俩站在床边,渐渐的没了哄狗的心思,狗要哭,别让它哭吧,哭好了应该就没事了。反正国公爷也不在,阿元哭个几声应该也没人发现。两个丫鬟已经彻底想开了,百无聊赖之余,竟然说起了京城里的闲话。
沈元娘哭了一会儿,见没人哄她了,也觉得没了意思。
她竖着耳朵听着外头的动静,却听到两个丫鬟说起了那几个小孩的事。
原来舟舟是张丞相的外孙女,原来清风的爹是京城里首屈一指的富户,原来阿珂的父亲竟然是国子祭酒……
哦,不过后者没有什么好让人惊叹的,毕竟这位国子祭酒也不是什么好爹。阿珂那个小丫头也是个心中有成算的。逃出狼窝之后,人家压根就没有回府,而是躲到了自己的母舅家,狠狠地打了自己父亲和继母一个巴掌。
这事闹的动静挺大,一时间京城上下都在看刘祭酒家的笑话。
沈元娘觉得阿珂这个小姑娘做得挺绝的,不过也怪让人觉得痛快地。要是换成她,指不定闹得更凶了,沈元娘才不是个能吃亏的主。
两个丫鬟说着说着,忽然意识到被窝里面没有了动静,哭声也停了下来。
知夏同晚秋对视了一眼,知道这狗是消停了下来。
还真是不容易,两个丫鬟都有些筋疲力尽。
果然,方才不理它就是对的。
正庆幸着,外头忽然又有了动静,原来是楚老夫人又带着人过来了。
两个丫鬟连忙迎出去,却见到跟在楚老夫人身后的,是两个她们从未见过的小孩,还有一位生得貌美的夫人。
知夏两人面面相觑。
楚老夫人笑着走过来:“这两位是宣城侯府的小公子,这一位是世子夫人,他们是过来看望阿元的。阿元呢,如今可还醒了?”
“醒了醒了。”知夏连忙道,“老夫人您来的正是时候,阿元才醒没多久,如今还在床上。”
楚老夫人知道阿元是睡在楚慎屋子里的,她自然不会领着三人进去,而是吩咐知夏:“既然醒了,就将阿元抱过来吧。”
瑜哥儿两个巴巴地望着里头,还有些望眼欲穿的意思。
知夏知道这两个孩子必然同阿元有些关系,也不敢耽搁,连忙进去将阿元抱了出来。
沈元娘还在床上闹别扭呢,她还在思考楚慎什么时候能回来,被子便突然被人掀了起来,紧接着她也被人抱了出去。
沈元娘不明所以,可等她出去后看到自己两个小侄子,忽然耳朵一抖,想起了昨日在会丰楼被两个熊孩子支配的恐惧。
不好,她要回去。
沈元娘挣扎着左边两只脚准备逃回去,然而瑜哥儿和理哥儿已经先一步发现了她,且还欢天喜地的跑了过来:“阿元,你出来啦!”
小哥俩刚准备上去抱抱阿元,并发现阿元身上缠了好几条绷带。
“你怎么伤得这么重?!”理哥儿惊叫。
沈元娘心说,你们要是再多留一会儿,她保准伤的更重。
还是人的时候,沈元娘对她这两个小侄子基本上都是爱答不理,想起来了便逗一逗,想不起来,十天半个月也不会搭理他们。可即便沈元娘不大喜欢他们,这两个小孩还是会一如既往地往她身边凑,赶都赶不走。
沈元娘原本以为变成狗了这情况会好一点,可她没想到眨眼间这两个小孩又找上门来了。
沈元娘烦不胜烦。她一点都不喜欢带孩子,尤其是这种喜欢对她动手动脚的熊孩子。
沈元娘下意识的排斥理哥儿的碰触。
理哥儿人虽然小,却还是感觉出来了。他有点伤心地看向自己的哥哥:“阿元不喜欢我吗?”
瑜哥儿皱着小眉头:“应该不会呀,昨天阿元不是同我们玩得很开心吗?”
沈元娘抽了抽嘴角,她压根都不知道这误会是怎么产生的。
理哥儿又看了沈元娘一眼,发现对方压根就不想跟他亲近,瘪了瘪嘴:“阿元就是不喜欢我。”
“可是,我也没有做错什么呀。”理哥儿眼泪汪汪,弱弱地看着沈元娘。
沈元娘看着他包着两包泪,快要哭出来的样子,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要是真把人给弄哭了,那后面还有的麻烦。再者,沈元娘注意到自己嫂子也在旁边。
沈元娘对周氏这个嫂子还是挺喜欢的。她这个嫂子就跟她的哥哥一样,不论沈元娘做什么都会包容她。感情都是处出来的,久而久之,沈元娘对周氏也多了几分尊敬。周氏就在旁边坐着,哪怕如今沈元娘顶着一身狗皮,也不好在她面前惹哭了两个小侄子。
沈元娘在心里默默地嫌弃了一遍理哥儿和瑜哥儿,却还是不得不抬起头,挤出了一个笑脸:“汪!”
别哭了。
这一声像一个讯号似的,且被理哥儿迅速地接收到了。理哥儿高兴地抹了一把脸,话里有些沾沾自喜:“阿元是在安慰我呢,是不是?”
沈元娘并不想点头,可是迫于这个小哭包的威力实在太大,她不得不屈服了。
理哥儿叫了起来:“阿元听得懂我的话!它点头了!”
瑜哥儿也挺惊讶的,不过他比弟弟懂事一些,也稳重一些,只肯定道:“阿元是要比别的狗都聪明。”
虽然被夸了,可沈元娘心里并不觉得高兴,反而有股淡淡的苦涩。
这小哥俩围着一只狗又是哭又是笑的,把边上的周氏和楚老夫人看的都直摇头。
小孩子爱玩,便让他们玩去吧,左右也不会闹出什么事儿。
两个小孩玩他们的,周氏和楚老夫人也坐了下来,兀自说着话。
楚老夫人和周氏其实并没有见过几次。不过周氏是个健谈的,这倒不是说她话多,而是周氏会说话,每每都能说到人心坎儿里。
楚老夫人便挺爱同她说的。
另一边,瑜哥儿几个也转移了阵地。知夏将阿元放在旁边的桌子上,兄弟俩也围在桌子旁边,目不转睛的盯着桌上的奶狗。
知夏在一边看着,她只要保证这两个小孩不伤到阿元便好了,余下的,他们愿意怎么玩便怎么玩,知夏也不会管,毕竟这两个小孩可是老夫人带来的。
沈元娘简直是痛不欲生,这痛,不只是身体上的痛,更是精神上的痛。
她伤得这样重,还有忍受这两个小兔崽子的摧残。
理哥儿自打进来之后,便一直心疼阿元的遭遇,他想要安慰安慰阿元,更想要帮它减轻一下痛苦。理哥儿苦思冥想了一阵,忽然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阿元,我给你呼呼吧。”
呼呼?呼什么?沈元娘警觉地后退。
理哥儿却迅速拦住了她,兴奋道:“之前姑姑就是这样说的,受伤了呼呼就好了,一点都不疼的。”
沈元娘:不,我没说。
瑜哥儿一听到弟弟说起了姑姑,也立马跟着点头:“没错,姑姑就是这样说的。”
沈元娘:那肯定是我诓你们的。
“姑姑说的都是对的!”这是兄弟俩坚守的信条。
说着,兄弟俩便对着沈元娘的脑袋呼呼地吹了起来。
两个人年纪都小,吹起来掌握不好力道,不多时便喷了沈元娘一头的口水。
沈元娘赶紧抬着爪子捂住了自己的脸。不好,爪子也沾了口水了。
理哥儿眼疾手快地拉起了她的爪子:“还没有吹好哦。”
吹个屁,沈元娘气得给了他一下。
不过没有打到,她昨儿受了伤,如今身子还虚着,没有平时那么灵活,动作也慢吞吞的。理哥儿理所当然的认为阿元是在同他玩闹,心里得意,吹得更加认真了。
“噗噗噗——”
口水更多了。
沈元娘欲哭无泪,她怎么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真是作孽!
风还在吹,这两个小崽子撅着嘴,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沈元娘闭着眼睛,感觉整个脑袋上的毛已经被打湿了。
沈元娘恶心坏了,这可是口水呀。她不好一爪子呼到两个人脸上,便瞪着知夏,示意她赶紧过来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