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止新买了一把椅子。
他把椅子放在了落地窗边,没有事情的时候就坐在上面,静悄悄的看着楼下。
高层的视野宽广,几乎把周边几条公路尽收眼底,来往什么车辆看得一清二楚。他离玻璃很近,屋子里没有开灯,临近几栋楼的灯光照过来,勉强给这里添了一点人气。
他悄无声息,就好像一具人偶,被摆放在这里,了无生气。
放在钢琴上的手机忽然嗡的震动了起来,在寂静的房间中显得格外刺耳。
连止走过去,接了起来。
他不说话,那边也没有声音,呼吸声很微弱,像是在屏息等待他开口。
连止走到书桌旁边,从一排书中抽出了一个黑皮本子,一只手开了免提,一只手咔哒按开了圆珠笔。
那边终于开口了:“——我去看望母亲了。”
如果袁绲在这里的话,大概能立刻认出这个声音来。
不会有任何人的声音能像连戎一样僵硬。普通人的声线不一样,音调也有高有低,温柔的让人舒缓,刻薄的让人难受,但是连戎的声音,平稳的一成不变,不管她说出什么话,都会让人在第一时间想起工厂中巨大的、森然的冰冷机器。
连止淡淡的嗯了一声。
他打开了台灯,在本子上写下了一句话。笔尖摩挲柔软纸面的声音并不明显,但是那边连戎却像是听得一清二楚,问:“你在写日记么?”
连止没说话。
说起来这其实是一件很让人毛骨悚然的事情,两边的背景音都安静的可怕,没人说话的时候像是有个无形的东西把手机捂住了——而且电话两边的人似乎都不想跟对方交流,这个电话更像是在履行义务
连戎没有得到答案。
她知道不是自己话没说清楚,或者是连止没听见,一般人大概就会把这个话题错过去了,但是她不会,她想要知道的事情就一定要知道。
因此她用又那种冰冷僵硬的声音问道:“你在写日记么?”
此时连止已经写完第一行了,他皱着眉放下笔,说:“在写。没有事情的话我就先挂了。”
“母亲的墓碑上没有花。我想要放一支——你觉得康乃馨比较好,还是玫瑰花比较好?”
连止没理她,开始写第二行。
“玫瑰吧。”连戎定了下来:“她一生都桀骜热情,从来没有成为一个母亲的自觉,象征着母爱的康乃馨对她来说,更像是一种侮辱。”
“这种事情你自己决定就好。”
“不。”连戎轻声道:“她那么爱你,如果让她知道你参与进了这个话题中的话,一定会觉得开心。”
这话难得透出了她的情绪。连止的笔尖却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他写下最后一行话,然后把笔放进了笔筒中。
惨白的灯光下,他从日记的第一行开始,用指尖按住一个个黑色的字体,开始从头到尾的检查错别字。
如果有人能翻开他的日记,只会觉得愕然。
一页代表一天,每天都是简简单单的流水账。
五点起床,五点半背琴谱,煲汤,见到他了……十二点背琴谱……洗漱,睡觉,隔着门跟他说,晚安。
白纸黑字,诉诸纸面,不仅仅是记录痕迹,更像是从自己的身体中把灵魂剥离了出来,用一种极度的理智冷眼看自己一天的痕迹。
过去他也是这样坐在书桌前,身后站着他的母亲。
她手中抓着戒尺,像是一个永远都不会消失的魔鬼,一言不发的看着他写下一天的细碎事情。
即使时隔多年,连止也没有办法从这种僵硬中脱离出来。他检查完后把日记摊开,放在身侧一边,好像有个人站在那里,弯着腰给他检查。
半响后他冷汗涔涔的撑住额头,平稳的站了起来。
……不能再这样了。
已经过去了,他的父母早就已经死了,没人再将他关在那一间十几平米的小房间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