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也听不出有多少责怪的意思,但是小助理当即缩了一下脖子,同手同脚的跑了出去。没多久门被推开了,一个戴着金丝眼镜框的男人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几个女孩子,脸上充斥着兴奋、恐惧又或者是其他心思。
袁绲扫了几眼,随便点了一个皮肤白净的:“就这个吧,今晚送到我公寓去,改天给安排几个小导演带带戏。”
被他点中的小姑娘还挺烈,直言道:“我不演戏。”
现在讲究演而优则唱,谁管你是真好还是假好,只要脸长得够格,人设塑造够优秀,背后的公关团队运作得好,就能带一把流量。
“不演戏没关系。”袁绲说:“愿意跟我一星期么?”
他说话不快不慢,却极有压迫力,那小姑娘还有些犹豫,他又补充一句:“不想做就直说,没必要为难。”
他又没想干什么,挑个人磕坚果咯。
但是对外不能说——说了袁绲就没脸了。
小姑娘最后还是妥协了。
几分钟后所有人都退了出去,小助理从一沓资料中抽出一份来,往袁绲那边一推:“叫童颜。刚从音乐学院毕业,听、听说手特别巧。”
袁绲不怎么有兴趣的把文件推开,说:“就一个星期,等段缮回来就用不到她了。”
他不喜欢家里来莫名其妙的人,但是坚果这东西,就是要现剥现吃才好,那种成袋的、剥好的瓜子跟坚果,一点都没有让人产生想吃的欲望。
他收拾完东西的时候,公司剩下的人已经不多了。小助理下班之后还想帮他清理一下桌面,被他拒绝之后一脸沮丧的走了。
袁绲把西装外套搭在结实的小臂上,坐电梯下了楼。
连止就站在工作楼对面。
他换了一件干净的白卫衣,背着黑色的胸包,塞着耳机,正低着头刷手机。
晚上的车辆不少,袁绲远远的看着他,路灯下少年显得格外苍白,乍看上去跟个普通的大学生没有区别。
袁绲过去,伸出手想要拍拍他的肩膀,然而他手指还没有触碰到连止的衣料,少年就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慢慢的回过了头:“到了?”
袁绲颔首道:“嗯。”
连止回头的一瞬间,他愣了一下。
他跟连戎不是特别熟,但是关系勉强还算不错。
连止跟连戎长得最多有三分相似,他不比连戎盛气凌人,从白皙的耳朵尖到微圆的眼睛,都透着一种羸弱的感觉,就连瞳孔中都覆盖着一层淡淡的水光,回头的时候茫然又轻软。
这放在任何人的身上都不奇怪。
但是连止是谁?他敢在连戎头上动刀子,怎么就能露出这么一个毫无防备心的表情?
这不应该。
这个疑虑在袁绲心头一闪而过,很快就被汹涌而来的悚然压碎。
司机缓缓把车停在路边,两人一左一右坐上后座,连止两手按在膝盖上,靠近窗边的耳朵塞着耳机,另一边则顺着他的衣服滑了下来,黑色的耳机线缠绕在他手指,显得他格外紧张。
——袁绲比他还紧张。
他侧头看向窗外,额头抵在车窗上,握着手机瑟瑟发抖。
真怕连止忽然打人,司机肯定拦不住。
袁绲怂是天生的。
他从小就这样,别人家的孩子满地乱爬,他穿戴整齐,安安静静的坐在书桌前写作业,同学邀请他一起他也全都拒绝,久而久之就没人来找他玩了,背后喊他小古董小正经,看不起别人——但是不是,他只是害怕。
但是他不愿意表达出来。
那个年龄阶段的孩子都很倔,正是处在价值观的关键时候,他一方面惶恐于自己的怪异之处,一方面艳羡其他孩子的胆大与活泼,最后他在性格上做了妥协,不开口,不显露。然而这样带来的弊端是肉眼可见的。
有一段时间他爸妈想起他来,特地抽了周末的时间带他去游乐园,满园子的小朋友都牵着爸爸妈妈的手尖叫玩耍,只有他冷着一张脸,低着头什么也不看。爸爸问他你想要去坐那个么?
还年幼的袁绲抬起头,怔怔的看着天空中呼啸而过的长龙,很久都没有说话,他爸以为他喜欢,于是兴致冲冲的去买了票,结果一扭头就发现孩子不见了,一群人浩浩荡荡的找到了大半夜,最后在游乐园尽头的灌木丛中发现了了袁绲。
他抱着头缩在里头,哭得满脸泪痕,哽咽着问,我们不坐那个,好么?
袁绲自己脑补了半天,从眼角偷摸打量连止,生怕他说什么、做什么,然而连止根本就没有看他,人家听着音乐,头都不抬。
袁绲心里有些焦躁。
在别人看来,连止已经落在了他的手上,任他揉捏,但是袁绲心里门清,要是现在连止跟他翻脸,把刘总那一套来对付他——他跑的肯定比司机快。
昏暗灯光下,少年果断狠厉的身影给他的印象太深了。
当时他不是不想去劝架,而是吓僵了。
连止忽然问:“要听歌么?”
这一声简直太突兀了,袁绲险些当着他的面哆嗦一下,最后勉强稳住心神,想冷声说不听,转念一想又记起了砂锅,于是放软声音问:“听什么?”
连止一只手拿着耳机,侧头看他,很久都没有说话,半响后他把头转了回去,反复摆弄着耳机线:“不想听可以直说。靠着一个把柄反复拿捏别人是件很卑鄙的事情。”
袁绲一脸问号,觉得自己声音软得简直能滴出水来了:“我没有不想听——”
连止直言不讳:“你的声音说你不想听,袁总。”
袁绲莫名其妙的摸了一下自己的喉结,心想我的声音还不够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