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破晓, 云奏正在好眠, 竟是被唢呐声惊醒了。
他从叶长遥怀中出来,打开窗枢, 唢呐声登时更为扎耳了些,又有哭泣声混于其中。
他心下了然, 放眼望去,果真有死者在今日出葬,不知是否昨日无辜丧命的老者?
送葬队不近不远, 最首一人身着惨白的丧衣, 捧着死者的牌位, 其后所有人皆身着丧衣, 吹唢呐者便在其中, 又有人举着招魂幡。
招魂幡亦是惨白, 却被夏风击打得不成样子,似极了活生生从人体内抽出来的三魂六魄。
这望春城处处栽有绿植, 正值初夏,一片的生机勃勃, 衬得送葬队愈发凄凉。
天空本就阴沉沉着,猝然间, 乌云逼压过来,转眼便下起了雨来。
雨帘细密,因有夏风作祟, 他暴露于窗口的上半身霎时被淋湿了。
他受不得凉, 欲要将窗枢阖上, 却是被叶长遥抢先了一步。
叶长遥一脸严肃,他以为叶长遥会责备他,但叶长遥仅仅是一言不发地取出帕子来,为他擦拭。
他眨了眨眼,栖息于他的一双羽睫上的雨珠子随即纷纷地跌落了下来,其中有不少跌落在了叶长遥的手背上。
他抬手去揩叶长遥的手背,叶长遥终是开口道:“不妨事。”
他便收回了手,乖乖地任由叶长遥为他擦拭。
叶长遥将云奏的脸擦干,又去擦脖颈,云奏的喉结处生着一颗朱砂痣,那朱砂痣沾了水,显得鲜艳欲滴。
他情难自已地垂下首去,衔住了那颗朱砂痣,稍稍磨蹭了一会儿,才松开了。
云奏的喉结极度敏感,纵然是这般不含欲念的磨蹭,仍是使得他微微地战栗了一下。
叶长遥感知到云奏的战栗,柔声问道:“是很舒服,还是很难受?”
“是很舒服。”在与叶长遥心意相通后,无论如何羞耻,云奏都不会对叶长遥隐瞒自己的感受。
“那便好。”叶长遥以指尖划过那颗朱砂痣,又将云奏的亵衣剥去,换上了一件干爽的亵衣。
云奏陡然想起了昨日之事,发问道:“在那青年背着焦尸从我们身边经过之时,你可闻到甚么异样的气味了?”
叶长遥摇首道:“我并未闻到甚么异样的气味。”
云奏追问道:“当真并未闻到?”
叶长遥认真地回忆了一番,肯定地道:“当真并未闻到。”
他又望住了云奏,道:“你的嗅觉远胜于我,你闻到了而我闻不到,乃是稀松平常之事。所以,你闻到了甚么气味?”
云奏无法断定:“我只是隐约闻到了异样的气味,但不知究竟是甚么气味,不过有可能只是我的错觉罢了。”
他便是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才未细想,且他昨日喝了汤药,当时已有些头脑昏沉了。
叶长遥为人谨慎,细细端详着云奏,见云奏状态尚可,遂提议道:“我们再去瞧瞧那具焦尸可好?许老者之死不是意外,而是人为。”
云奏闻言,立即去穿衣洗漱了。
叶长遥亲手为云奏穿上蓑衣,又为云奏戴上斗笠,才与云奏一道出了门去。
俩人赶上送葬队,云奏一瞧,捧着死者牌位的正是昨日那青年——适才,由于有些距离,他并未瞧清青年的容貌,仅能大致看出其人乃是男性,且是青壮年。
他深深地一嗅,青年身上并无昨日曾闻到过的气味。
那么,倘若那气味并非他的错觉,便是从焦尸身上传出来的了。
他又到了棺材旁,然而,隔着棺材除了焦香,根本闻不到甚么气味。
他不得不稍稍凑近了些,但仍是没有闻到其他的气味。
他倘若要青年将棺材打开,青年定然不会同意,他反而会被认定为对死者不敬。
可是,为防那气味当真与死者的死因有干系,他不得不这么做。
故而,他到了青年身侧,低声道:“杜公子,可否允许我验一验令尊的尸身?”
——老者的牌位上刻有“杜公”二字,是以,他称呼青年为杜公子。
这杜公子闻声,侧过首来,望着他,睁大了双眼,显然是被他所言惊到了。
他便又补充道:“令尊之死或许别有隐情。”
杜公子不识得眼前这人,且昨日仵作已验过尸了,自然不信,反是问道:“你所图为何?”
杜公子的反应一如云奏所料,云奏正色道:“我全无所图。”
自己的父亲乃是寻常人,家产不丰,本就没甚么可供图谋的,而今又不幸被雷劈死,成了一具焦尸,那棺材内,除了一身寿衣与一个木枕别无长物。
他是否该听信眼前这人所言,让其验一验父亲的尸体?
杜公子迟疑不定,半晌后,才道:“你且随我们一同去墓地,下葬前,我可让你打开棺盖瞧上一瞧。”
云奏颔首,扯了叶长遥的手,去了送葬队的末尾。
送葬队出了城去,又行了一里地,才到了杜家的祖坟。
棺材被两个壮汉放在了一旁,他们转而去挖掘能容纳棺材的土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