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走吗?万一被他们知道你跟来……趁没被发现快回去吧!”韩竻抓住吾枫的肩膀阻止他继续往前走。
“反正现在迷路了,等你见完那个人一起回去吧!”吾枫说得很轻松仿佛处在禁林和待在格瑞托瓦没什么区别。吾枫回头垂目看着韩竻搭在肩上的手,韩竻明白他的意思,赶紧把手拿开。
“这样真的不要紧吗?”
“就算会有什么也已经来了。”
“果然是中国好partner!”韩竻知道吾枫这么说是为了打消他的顾虑。
吾枫没有给予回应,他加快脚步希望摆脱韩竻在他耳边喋喋不休的十万个为什么,让耳根子得以清净。
突然他停下脚步,韩竻追上他,还沉浸在刚才的话题,直到发现吾枫停下用手指着前面说“看”才意识到前面究竟遇到了什么情况。
——迷宫。
根据笔记记载,当你走进迷宫后就会听到心底最想听到的声音,这些声音会诱使你回头,但当你回头却会发现身后的路完全变了样,与此同时整个迷宫也会从沉寂中复苏。
韩竻还不知道笔记的事,所以吾枫必须小心引导韩竻不能回头。
“你走前面怎么样?”吾枫问,只要韩竻走在前面,他就能在后面监督他。
韩竻用不可思议,同时参杂稍许得意的眼神盯着吾枫,他这是害怕了?韩竻心里暗暗有些得意。但当他正视阴森森的迷宫,不免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如果害怕了就回头。”吾枫补充道。
韩竻一听,就算硬着头皮也回不了头了。“我来开路,你走后面。”韩竻原本想回头提醒,听到吾枫这样说干脆从现在开始头也不回了。他朝后面的人挥了挥手,尽量让自己的动作看起来够潇洒。
每次拐弯韩竻的心都突突地剧烈跳动,生怕突然跳出什么奇怪的东西。好在听到背后吾枫的脚步声,心里多少有些安慰。
一路上两人始终保持缄默。
安静的氛围渐渐变得诡异起来,眼前的雾不像先前的那么浓厚,轻薄同线香一样缥缈,周围被修建成植物墙的紫红色灌木散发着阵阵诡异的气味。
韩竻突然停下脚步想回头看看身后,但当他把脸转向一侧时立刻想到了和吾枫打的赌,可他发现吾枫居然已经赶上和他并肩走到了一起,颇为意外。他一直以为吾枫在自己后面。
“这些植物散发的气味有致幻作用。”吾枫的话打消了韩竻继续回头的念头。
“你怎么知道?”
“你明明在我前面,我却听见你在身后叫我。”
“什么?”韩竻惊叫起来,但马上闭上嘴不可思议地盯着他,居然能说得那么淡定。
“你也有听到吗?”
韩竻本还想回头确认对方的安危,现在已经没必要了。“像你说的幻听嘛!”
吾枫瞥到两旁的灌木隐约露出阴森森的白骨,好在埋没在茂密的藤叶中不易被察觉。
顺利走出迷宫,广阔的戈壁滩映入了视野,在广袤而平坦的戈壁上隆起的高地矗立着一座典型的哥特式建筑,与想象中的阴森恐怖不同,这座建筑的外观的雕像全是天使,反而有种教堂的圣洁肃穆。
“为什么会是天使?”韩竻对这座建筑的外观不是很理解。
“离天使最近的地方就是离恶魔最近的地方。”吾枫望着那些雕像,冷静地给予答复。
“这是什么逻辑?”韩竻露出质疑的眼神,还真是受不了他。
“这些天使的表情都很僵硬而且都闭着眼睛。”
韩竻仔细一看,还真是。“有什么不对劲儿吗?”
吾枫双手抱在胸前,捏着下巴轻轻摇了摇头。
“你摆pose,还以为你有什么重大发现呢?”
“笃笃笃——”
韩竻站在这座巍然的建筑门前,敲响了那扇十几米高,看起来就异常沉重的大门。
吾枫早已绕到建筑周围躲起来,韩竻看不到他的脸,也许绕到后面勘察地形去了。大门“嘎吱”一声开了条缝,里面黑漆漆的。韩竻等了许久不见有动静,于是自己推门,谁料门突然被人从里面猛地拉开,韩竻一个趔趄冲了进去,当他回头门“砰”的一声关上。“噌噌噌噌”墙上的烛台一个个突然亮起,让黑暗的大厅瞬间沐浴在柔和的烛光下,韩竻甚至看到了空气中弥漫的光晕和微尘。
“想必您就是主人等候的客人吧?”说话的是一个满脸皱纹,灰白的皮肤上随处可见棕色老人斑,秃顶严重的驼老。由于穿着一身黑加上驼背,韩竻刚才根本没看见他,一低头,他就像鬼一样一下子冒出来,吓得韩竻瞪着眼连话都说不出。
“嗯……啊!是的。”韩竻受到惊吓,惊魂未定连口齿都变得不利落了。
“那么请您跟我来。”老人从怀里拿出煤油灯转身在前面给韩竻带路。
韩竻不明白他手里为什么要提盏灯,却不点,不是多此一举。
“请问你为什么提着灯却不点灯呢?”韩竻小心翼翼地问。
“这是为你和你的同伴准备的。”
韩竻心里“咯噔”一下,难道吾枫被发现了。
“你的同伴按规矩不该来这里,知道主人最讨厌什么吗?”他停下了脚步,阴森森的语气像幽灵般浊蚀着韩竻的心脏。
韩竻已经萌生了逃跑的念头,对方突然转身抓住他的手腕,韩竻觉得那根本就不是一只手而是干裂的树皮,脏兮兮的灰指甲掐进了他年轻而富有弹性的皮肤。由于挣扎时用力过猛,韩竻被甩到了上面的台阶,和对方对调了位置。一番挣扎韩竻撞落了他手里的灯,玻璃灯罩破碎的声音回荡在大厅,韩竻趁此摆脱对方的束缚。
“快抓住他!”对方发出竭力地嘶吼。
一群使役徒冲上了台阶,他们穿着黑色的衣服留着黑发,韩竻见状赶紧往楼上跑。这种情况下他可不觉对面的会是同类!
“吾枫该不会被抓住了吧?你要是被抓了我可救不了你。”韩竻操心吾枫的同时,不忘观察前面的路,发现前面有个过道,一个急转弯把那群使役徒远远甩在后面。
吾枫刚勘察完外观结构,制定了攀爬路线,他攀住雕像的一只手臂,突然“阿嚏”一声撇过头,眼睛距雕像尖锐的装饰只差一毫米。“好险。”他冷静地道了一句。
400米赛跑,他“弯道王子”的美誉可不是瞎吹的。韩竻背贴着墙,伸出头刚好看见一个使役徒探头朝这边张望,急忙缩回来思考下一步该采取什么行动。背后突然有人拍肩,难道吾枫也进来了?韩竻回头吓得“啊”失声大叫,对方皱起眉头听他连绵不绝的叫声忍不住捂起耳朵。韩竻推墙就跑,吓得破口大喊:“拍你妹啊!”
对方虽然还没追上,但追赶的脚步声就在咫尺。横竖都是死,韩竻试图打开走廊两侧的门,“靠,能不锁吗?”天无绝人之处,话音刚落总算被他找到一间没锁的。
开阔的视野,完全看不到尽头的红色花海,韩竻站在脚下的半圆形空地遥望,简直比垚地下室种的壮观一百倍。
“这些是彼岸花!”韩竻没想到在禁林居然会看到这种花。
中央有座花榭,周围挂着软青烟色的纱帘。一名身穿红衣的年轻女子坐在雕栏边,红色的拖地裙摆和流苏大袖甚显妖艳飘逸,她手里抱着像半截木梳一样的东西,轻轻拨动几下琴弦发出悦耳的声音。韩竻惊讶地发现那是一把小箜篌,而且和垚的那把一模一样,难道那原本是一组箜篌?
对方似乎还没注意到他这个不速之客,调试好琴弦后继续独自弹起。
“这首曲子……”韩竻忍不住出声惊扰到了红衣女子,乐声戛然而止。
“你是谁?”夏落抱着箜篌站起来,眼神透着警惕。
韩竻突然眼前一亮,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美。乍一看绝对的明艳动人,凝视片刻却会发现明艳动人的外表透着七分清纯。她额头的花钿和原本应是斜红的位置绘着银蓝色的彼岸花纹样。
“我叫韩竻,请问你认识格瑞托瓦的垚长老吗?”一样的花,一样的乐器,一样的曲子,韩竻认为说不定她和垚是旧识。
“你怎么知道他?”她的眼神因为惊喜而放大,但依然有所戒备。
“我曾见他在地下用一把一模一样的箜篌对着彼岸花弹过这首曲子。”
她站起来,身体有些微微颤抖,“你说他对着彼岸花弹这首曲子?”
韩竻点头。
她难以置信地盯着眼前的花海,眼珠不停地转动,一副像是要哭的样子。但她忍住了眼泪重新凝视着韩竻,突然有了惊人的发现,“你不是黑巫,是人类。”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也是人类。”她密如羽扇的睫毛下那双流转的黑眸注视着韩竻。
“可你的头发是黑的?”照左森的说法在这里只有黑巫才拥有黑色的头发,不过他是个例外,难道说她和自己一样!
“你不也一样吗?外表并不是判断人类和黑巫师还有使役徒的唯一标准。”她有些生气。
“使役徒?什么使役徒?”韩竻可以理解黑巫术,但使役徒是什么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羽撒的手下,那些投靠他的人,按黑巫术的能力区分,黑巫师的地位比使役徒高。你不是被他们追赶到这里的吗?”
“是啊,你知道怎么出去吗?”韩竻想靠近她方便说话,刚一脚踏进花海就赶紧转身死命抱住站立的半圆形空地边缘努力往上爬,下半身在花海里不断挣扎。
“你还好吧?”
韩竻爬上岸,气喘吁吁地说:“难怪你一直待在对面。”没想到这花海下居然是悬崖,刚才真是太险了!韩竻突然意识到,“难道你是被关在这里?”
夏落盯着眼前的花海,“关在这儿,出不去和就算逃出去又能怎么样?”她颓丧地转过脸。
“拥有自由总比关在这里好吧,你被关在这儿多久了?”
“花开花落,年复一年,按这花的花期算今年刚好……六十,原来已经过了那么久。”夏落内心颇为感慨,但话从她口中一出却这般的轻描淡写。
“六十?那你……”韩竻马上闭嘴,猜测女性的年龄可以,但不能随意出口,否则会显得不礼貌,尤其是她看起来也就二十岁却声称被关了六十年。
她垂下眼睑,大理石地面上映出她如昔的脸庞。每每这时往昔的记忆会迅速觉醒,禁林的那个人想让她永远记得当初心痛和绝望的感受,给予了她不老和永生。
“一起逃走吧!”韩竻向她提议,即使连自己能不能逃出去都是个问题。可韩竻依然向她提出邀请。他明白多一个人就多一份负担和危险,可丢下她,见死不救可不是他一贯的作风。
“逃?”她口气里带着对韩竻的不信任。
“我有个同伴,他很厉害,一定有办法救你出去。”
“嘣——”琴弦断了,血顺着她的指尖流向掌心。
“你没事吧?”韩竻赶紧翻出愈创膏,无意间带出了羊皮卷,滚出了里面裹着的一只红瓷瓶。韩竻顾不得去细想这凭空多出的东西,先捡起塞回包里容后再说。他把愈创膏用羊皮卷裹好揉成一团朝对面喊道,“喂,接着。”然后趁羊皮卷包的韧劲儿没散之前抛出去。
夏落拾起韩竻投来的东西,愈创膏从羊皮卷中抖落顺着台阶一路滚进红色的花海。夏落看到羊皮卷上的下半阙曲,捂住嘴,踉跄地往后跌坐回雕栏旁。
“没,没关系的,没了就没了。”韩竻虽然心疼那盒愈创膏,但觉得她不至于为了这点小事泪眼婆娑吧?
外面传来搜查的动静,门正被一扇扇粗鲁地踢开。
韩竻回头警惕地盯着门,这下遭了。
“帮我把这个交给垚。”
“什么?”韩竻听闻,刚回头,一枚银色的金属物件从正面落下刚好落到他摊开的掌心,是一枚胸针。两只相互依偎的鸽子,同衔着一朵雏菊,花心位置嵌着一颗明亮式八角切割的黄钻。
“快去找你的同伴。”她手里紧握着那卷羊皮卷对韩竻说道。
“那你……”
“别管我,门一开你就往外冲。一定要找到你的同伴活着离开这里亲自把东西交到他手上。”
声音越来越近,已经来不及了,韩竻唯有用力点头报以她一个肯定的眼神。韩竻抓紧门把,他知道使役徒就在门外,“一、二、三——”韩竻一开门,门外的使役徒一头撞进来掉进了彼岸花海,韩竻趁机逃出。
门再一次被关上,夏落望着这片如血的花海。
她和垚此生注定像这片花海:
彼岸花开开彼岸,花开不见叶,叶生不见花,花叶两相误。
记得当初。
“你若真心待他就回你原来的地方。”
“你是谁?”夏落披着黑色的斗篷,怀里抱着粗麻布包裹的几株彼岸花在约定地地方等着垚,没想到等到的却是一位灰白中分卷发,身穿藏青色斗篷的老者。
“你没必要知道我的身份,你等的人不会来。把他给你的东西交给我,它不属于使役徒。”这番话彻底激怒了夏落,“就因为这吗?使役徒和人类为什么就不能相处?”
“同样的话我不想再说第二遍。”对方没有耐心继续听她讲下去。
夏落看出对方的巫术绝对在其之上,从他冷漠的目光里流露出对黑巫的厌恶。夏落取下胸针,雏菊的花蕊部分被她镶上了垚当初给她的那颗如同夕阳余晖般光泽的黄钻,相互依偎的双鸽是彼此忠贞的象征。夏落慢慢地走近,她不是这个人的对手,但她不愿意就这样交给他,因为这有她对垚的承诺。“仅仅因为我是黑巫,如果我是人类您还会这样做吗?”夏落握着胸针的手已经悬在了对方手掌上方。
“这个世界没有如果,就算你是人……”
夏落突然一缩手,对方早料到她会耍花招。迅速抬手五指撑开对夏落施展出咒语,一道金色的闪电划过,唯独留下粗麻布盖住的几株散落的彼岸花。一个惊人的发现,散落的花茎上沾着血,乾恍如晴天霹雳,“她是人类!”
“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还要把它交给你。”夏落独自走向禁林的深处,那里才是她该待的地方,黑色的斗篷从身上滑落,露出那一袭艳丽的红装。
“看看是谁回来了?居然受了伤!那个艾斯沃夫人没有好好保护你吗?”那张藏在黑色斗篷下的脸,鼻端以下被黑色的面具掩盖着,上面只露出一双紫色的重瞳。
夏落知道这是讽刺,但她已经无话可说。
“我说过人类总戴着虚伪的假面,现在你应该了解了吧?永远待在这儿,这才是你的家。”他说完转身离开,黑和摩劼紧随其后。
黑临走前回头扔了一瓶愈创膏给瘫坐在地上,面色苍白,如同死人般的夏落,“这是愈创膏,对人管用。”
看着滚到脚边的药瓶,夏落想起垚也很擅长制作这种东西。
“你这是怜香惜玉吗?”摩劼在一旁看热闹。
“不过想让她明白,相信人类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别说同类,就算手足,也会毫不犹豫地背叛。”黑说这话的时候表情显得异常冷漠而决断。
摩劼没再说什么,这点他和黑都曾经历过。被最亲近的人背叛,那份痛彻心扉的绝望与嘶吼,摩劼忘不了,黑绝对无法原谅。
韩竻只顾跑,没想进了死胡同。
“槽糕,这下完了!”韩竻摸着冰冷的墙面,眼看那群使役徒像豺狼般靠近,无奈他这只兔子无处可逃。韩竻伸手作出制止的动作,他们突然停止了前进显得有些害怕。韩竻不明白为什么,但显然他们害怕自己的这一举动,于是大着胆子往前挪动。
可就是有不怕死的猛地朝韩竻扑来,“妈呀!”韩竻大喊一声,整个往后一退陷进了墙里。朝韩竻扑来的使役徒像被扔出去的鸡蛋挂在墙上,众徒只能面面相觑,看着韩竻突然消失都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韩竻周围扬起一阵灰,摔得他痛死了。赶紧坐起来抱住胳膊揉了几下,发现使役徒不见了,自己又不知道闯进了哪个房间。房间里除了立着被白布蒙住的一件东西,什么都没有。韩竻靠近,掀起白布的一角,灰尘抖落下来。随着白布像瀑布一样滑下,扬起的灰呛得韩竻直咳嗽。
一面镜子。
这面等人高度的椭圆形长镜也被蒙了一层厚厚的灰,韩竻用扯下的半干不净的布擦了几下。镜面上擦出巴掌大小的区域,韩竻发现这块镜子还是可以用的,可当他仔细一照却发现镜子里照出的不是他。吓得赶紧把布朝镜子一扔,闪得远远的。
“你是人是鬼?”
镜中的脸看着韩竻。
他的眉眼有些眼熟,“难道……”韩竻赶紧捡起布冲到镜子前拼命擦起来,先是肩章,然后是上半身军装的轮廓逐渐显露。韩竻停下,静静看着那张平静却略微呈现出痛苦表情的脸庞,镜中的他突然朝着韩竻的方向吐了一口猩红的鲜血,即使隔着镜子韩竻还是吓得被脚下的布绊倒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脚踩着脏兮兮的白布,就这样惊恐地望着他。镜中的他低头看着刺进胸口的剑被胸口冒出的血染红,然后慢慢抬起头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前面,突然用手紧紧握住那把剑。画面突然切换到那个将剑刺进他胸口的人,他的脸隐藏在蒙尘后。韩竻甚至忘了站起来就那样爬到镜子前,伸长手臂奋力够到对方脸部的位置用衣袖拼命擦拭,当他扶着镜子站起来不由得大吃一惊,“是他!居然是你?”韩竻把脸贴到镜子上,双眼怒目圆睁。他万万没想到杀死他父亲的居然会是在梦中出现的那个艾斯沃夫人。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杀他……”韩竻用力敲打着冰冷的镜面,那寒意比次刺穿他父亲身体的利剑还冷上一万倍。
“抱歉。”一个幽幽的男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