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后,朱赡基便带着他绕到库房,按照风水,库房置在东宫西北的角落里,一排三开间的悬山小舍。库房内里置了一排排的架子,上面盛着各式奇珍异宝,看的程闇两眼发直。此时这里只有一个小太监守夜,伏在当心间的案子上睡得正香,那两样备选的贺礼正放在门口案子上的宝匣里。
小太监见着朱赡基,吓得困意全没了,颤颤巍巍的按着他的吩咐,将东西呈出来。
随着宝匣缓缓打开,只见软黄绸子上搁着一条圆润厚重的珠串,珠子饱满喜人不提,黄花梨特有的纹理之中还嵌着虬结的疤痕如同人眼一般奇异,细嗅之下还有甘甜醇厚的油梨香。
鬼眼海黄,而且有了不少年头了!程闇十分惊喜,前些年外公生日的时候,父母送了外公一串海黄手串,新料,纹路也是略为多见的鬼脸,外公高兴得成日放在手中把玩。
可想而知若是外公见着这串珠子,胡子该激动的翘上天了。思及此,程闇神色又黯淡下来,看向另一件宝物的兴致也弱了几分。另一件琉璃盏造型小巧,杯沿青绿渐变,至杯底褪成剔透之色,这是不同于以往琉璃杯盏的工艺,而是掺了玻璃的做法——然而搁在现在就是个最普通的玻璃杯,而且这杯子工艺还不甚精湛,有些气泡杂志参杂其中。程闇心中有些好笑,转头对朱赡基指了指前者,暗道:后者我在星巴克都能买到更好的。
那小太监也是个人精,虽然不知道程闇身份,但是看着也是个贵人,随即拍马道:“公子好眼光,这是今年琼州府进贡的尖货,据说是宋时传下来的,这纹路,这质地,世间罕见啊。”
同道中人!程闇看那小太监不过十三四岁,却一副潘家园老奸巨猾的奸商神态,觉得好笑有有些好奇。他想着若自己之后来这边参观,有小厮带着会方便很多,眼神愈发亮了起来。
朱赡基看出他的探寻之色,便帮他问了:“你叫什么?是哪个所里的?”
小太监笑眯了眼,赶紧应承道:“回殿下,小的是尚宝监的奴才冯宁。”
“很好。”朱赡基点点头,示意他合了那两个匣子,转身带程闇离开。
回去的路上,朱赡基问程闇为什么选那串珠子,程闇道:“琼州的黄花梨本就是珍贵的木材,这些木材里,能够结疤成鬼眼纹样的更是万里挑一,你不觉得每颗珠子都灵动如眼嘛?再者这珠子又是古物,质地悠远,收藏把玩能够静心凝神,肯定适合圣上。”反正他外公成天放在手里盘着。
一旁朱赡基却听的皱起眉头,向来清明温雅的眼中漏了些疑惑:“我发现你这些日子对这些吃穿用度的器具愈发沉迷,甚至好像还颇有研究?听紫禅说你成日在宫里瞎逛,回来又把自己闷在竹苑里不知做什么……”
程闇心里咯噔一下,心虚的不敢看朱赡基,寂静的归途透出一股尴尬来。
“……罢了,你说选什么便选什么。”朱赡基深深看了他一眼,向梅苑的灯火走去。
程闇在他身后想了一会,觉得这个怎么说也得圆一下,便追上去道:“我觉着自己与这些器具颇有眼缘,想是曾经学过一二,毕竟我父亲曾任职于工部。”
见朱赡基还在盯着他,程闇搬出旧招,作了副窦娥般哀怨的神情,就差没有六月飞雪做布景了。
“你看我如今家破人亡,又牵扯到谋反的事,读书入仕肯定不行了,又不能指望着您一直养着我……我就想着若是以后能学门手艺,做个工匠,也能混口饭吃。”最好当个营造匠人。
说罢,程闇被自己机智到,低头暗戳戳的露出一个笑。谁知笑意还未来得及延开,便被拉入一个虽单薄却很温暖的怀抱,第一次被人如此拥抱,程闇大脑还没反应过来,心却已跳动如雷。
“闇儿,别说这些话让我难过。”朱赡基把小孩的脑袋埋到自己的肩上,手在他背上轻轻拍着,安抚着怀中那被心跳带的微微颤抖的身躯,“你这样聪颖,现在又重拾了声音,补上前些年的空缺足足有余。皇祖父仁慈,一定不会为难你,到时候你争口气入朝为官,定能名动天下。”
哎呦喂,我不想啊,程闇心中吐槽着,我只想去故宫盖房子啊!他挣扎着想要起身,这样过近的距离让他有些不适。
谁知抱着他的人却会错了意,将拥抱缩的更紧了些:“忘了你一向贪玩,你若是不想读书,我便一直养着你,你想玩什么,我便令人给你搜来……切莫再说什么自己去当匠人谋生的话来让我心疼了。”士农工商,从小捧在心尖上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孩子,如何去做下等的匠人呢?
程闇乖乖的点了个头,心却往相反的方向一路驰骋——前路茫茫,如何才能出了这皇宫去当盖房子呢?
这天晚上,朱赡基坐在程闇的床头看着他入睡,把程闇膈应的一直睡不着觉,只得硬着头皮顶着皇长孙的视线装睡。半昏半醒间,有手指轻抚过他的额头,带着他的神识入了甜香的梦中。
谁也未能想到,这串鬼眼海黄在几天后的中秋宴上给二人惹了场大祸。</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