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坑直径两米左右,坑边还支楞着劈裂的木料。坑壁上能看到斑驳的彩画,勾描的精美万分。再往下隐约是漆木的构架,旋转着层层叠加,形制似斗八藻井的边框,却没有内里的天花雕饰,一路往下,似是要螺旋往地底。
坑很深,深的百米探测仪也下不到底。而探测仪传来的图像更是诡异,从坑边一路向下,旋子花勾勒在木架上朵朵绽放,雕刻之精美,保存程度之好前所未见。那旋子花开了约莫四五十层后,转而变成了沥粉贴金,青龙绿凤,华贵异常,甚至比太和殿粱枋上的还要精美。
和玺彩画,只有最高等级宫殿才能使用的彩画制式。旋子花也就罢了,可这诡异之处竟有规格如此之高,描绘如此精美的和玺彩画,饶是外公浸淫学术多年,也完全摸不透这是个什么情况。程闇跟在老爷子身边探头往那深坑望着,只觉那深不见底的大坑像是一只深邃的能将人望穿的眼。只是还没看个真切,脚下的石砖便突然垮塌,最后的画面是直直坠进深坑里,绚丽的彩画在视线中诡异的交叠流动,然后就再没了意识。
莫不是那坑底便是这里?
或者说……是穿越了?
子不语怪力乱神,生活在科学时代的程闇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自觉十分荒唐,可是眼前的情形包括刚才的梦都处于无解之中。
程闇想的脑子疼,便坐不住想要出去看看,没准坠入慈宁宫的大坑也是一场梦呢。
正欲起身去翻翻旁边书架上的典籍,忽然听见窗外有袅袅的女声,一路临近,他停下动作,卧回床上,屏息凝听着。
“殿下在皇上那里议事,怎得让我们朝竹苑送吃食?”
“你看啊,殿下点的叶儿耙,桂花糕,酿牛腩都是程家公子每次来时爱吃的,我猜,程公子正在这竹苑内。”
“紫云!你可知昨日皇上下旨将程侍郎杀了,还是锦衣卫出马!”
“啊?!”
“我听小旗子说,沈千户直接拎了装人头的匣子去殿上复命!”
“……那程公子?”
“嘘,别瞎猜了,这不是我们能管得了的。”
话音止息,推门声响起,珠帘外有人影闪动,片刻之后又闭门出去了。
程闇翻起身,头脑一眩差点又栽过去,肚子发出了咕咕声,看这日光,该是正当晌午。听到那女子的脚步声不见了,他拨开珠帘到外去,圆桌上正搁着四个盘子,比那侍女说的还多一道,碧翠粉白的西芹百合。四件甜白釉的盘子,巴掌大小,甚是雅致,不似凡品。程闇没有直接朝吃食下手,而是端了那盘桂花糕,举起来查看款识,白砂底细腻温润,篆书四字“永乐年制”。
程闇长吸了一口气来努力平复疯狂跳动的小心脏,他虽然被外公教着工于古建,可是在父母的影响下对于鉴赏文玩古物也颇为在行,这件白釉从外观到手感,除了没有时间的留痕之外,绝对是真品。
自己这是真的穿越了(⊙o⊙)?
程闇面上还十分平静,内心却以波澜云涌,甚至有些……期待这是真的?
自幼耳濡目染,让他对古建古物有着敬仰之情,如果真的穿越了,能亲自见见它们的时代和还在用着的样子,是多浪漫的事啊。
若只是一场梦,这也值了,可是刚才把自己掐得生疼也没有醒来,还穿越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他记得自己迷糊间也被唤作程闇,好像是叛逆被斩首的工部侍郎之子。
至于朱棣、千户大人……所以这是永乐年间了?程闇的心思立刻跳到了故宫,还在叛逆之事上做文章,也就是说朱棣才即位不久。
而这里气候温润,应是在江浙,那便是朱棣还在南京的时候,此时尚未北迁,紫禁城该是还未建成,连凤阳的明中都也未被毁掉!
程闇激动了起来,也就是说自己真的能亲身见到湮灭了的历史真迹么……
他又返回架上满满的卷轴典籍,大多是经史子集,也有杂说戏文,可以看出主人涉猎广泛。书架一角空了一处,摆了个裂纹的盘子,紫口铁足,黑胎厚釉,六道棱线娇翘起,哥窑青釉葵瓣口盘,比前两年闹出大风波的那只同款成色还要好上几分。
我就摸一下,程闇暗道,拂袖小心翼翼将盘子取下来,还没看仔细,身后突然传来清朗的声音:
“闇儿,我之前就说过,你要喜欢这盘子就拿去。”
“……”程闇手一抖,差点将盘子摔了。他小心翼翼地将盘子放回去,感觉背脊都冒了一层冷汗。
罪过罪过……若是摔了,自己该成了毁坏文物的罪人。
他转过身去,只见一个修长文雅的黄衫少年倚在垂花门上,岁约舞勺。
[萧萧肃肃,爽朗清举,龙章凤姿,天质自然]
程闇脑中飘过这字句,本是形容嵇康的辞藻用在那少年身上竟不觉浪费。
“正好快到你生辰,算作一份礼吧。午时都过了,吃点东西,都是你平日里喜欢的。”少年回身往厅中的布着吃食的圆桌走去。
“你……你是谁?”他听见自己发出了微哑的稚嫩童声。
那黄衫少年身影一顿,蓦然转过身来,瞪大了眼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