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呼啸大半夜方止,云开月明,二人好不容易才把货匹寻全。已是玉兔西沉,书生与赵爷儿满脸砂子对着乐。赵爷儿给书生递过去酒葫芦叫他取暖压惊,书生也没客气掺着砂子猛灌一口,一身的疲惫才稍稍消减。
书生问赵爷儿怎就点了他来护送,赵爷儿满脸口子笑道:“你也瞧见了大漠无常,人容易掉了方向,需得有个领路的。可巧我少时从军走的就是这条道,闭眼都知道往哪儿走。” 赵爷儿接过酒壶灌下一口接着说道:“除了我也没别人啦……弟兄们都在那边了。”
“那年大捷,主帅误判,拼死相抵血染黄沙,一干人马拿命换下来这太平日子和盛世。活下来的不过二十余人,熬过去的却只剩赵爷儿我自己。养了三四年落了一堆毛病,至今后背还存着两块铁箭头和肉长在一起埋在骨头里。”
赵爷儿痛恨自己命贱,阎王爷都不收,同生共死的弟兄葬在那边风沙口,自己半死不活在病榻上残喘。
到底是熬过来了,赵爷儿对自个说:可不能寻死,你这是替千百弟兄们活的,你得尝遍这没尝过的滋味,往后下去见着面也好有的说。
书生与赵爷儿对坐默默饮酒,酒浇愁肠愁更愁。竟是赵爷儿先醉了,怀着心事的人倒在风石边口中还念叨着那时的兄弟。书生自作主将人揽过来按在自己膝头,以求能睡的安生点。
一夜风过,队伍也都回来了,赵爷儿醒来与书生两两对望又同时撇开头。只听噗嗤一声,随行的一个小喽啰捂着嘴从身后闪过,像是那个机灵的小杂役。赵爷儿挠挠头道:“怪渴的。”
书生笑到:“回去后再来家中饮茶。”
朱衫经此一遭变得破破烂烂再看不出颜色,书生只得收起,在不穿它。
行至邻国,邻国国主热情迎下众人,赵爷儿一类随行便停在城外休息。临走前书生给了赵爷儿一个荷包,赵爷儿笑问可是锦囊。
书生偏过头道:“私人物件,劳烦看管。”
赵爷儿捏了捏像是纸,心中偷笑,便约定待书生回来之日再一同打开来看。
书生临行前找到副手耳语许久,赵爷儿看在眼里,心中甚是不痛快。
书生独自赴宴,席上谈笑风生宾主尽欢其乐融融,国主亲赐御酒,书生嗅见酒味有异,遂谎称不擅饮酒。国主勃然大怒,以使臣蓄意挑拨,对国主大不敬,不尊邻国礼法为由扣下书生,随从人员一并下狱。
平地风波,外面一干人并不知晓。
只是赵爷儿心中觉得不安,于是撇下众人乔装打扮混进了城中。只见宫墙中鸦雀无声,戒备森严,哪里有半点扫榻相迎的样子。赵爷儿暗道不妙,再回去搬救兵恐怕来不及,只在一处林子后放了信号后紧接着翻进了宫中。
宫中空无一人,就连侍卫下人全都不见了踪影。赵爷儿当下恍然大悟,应是中了奸计。果不然,只听破空之声,赵爷儿就地一滚躲过一支穿云箭,接着便听整齐脚步声与铁甲声传来。赵爷儿东躲西藏最终寡不敌,被一众侍卫捉了住。
地牢中仅书生一人,其他人则被监押在另一处,也不知邻国国主打的什么注意,并不给拘束着,也无人看管。环顾四下,皆是青砖石墙,连丝光都不曾钻的进来。石头上渗出水珠,愈发显得阴森可怖。
书生端坐在正中央,不多时便听到一阵喧嚣,灰头土脸的赵爷儿被几个侍卫打扮的人推搡着进来。铜锁锒铛落下,待人走后,书生忙上前搀扶赵爷儿,才发现身上除了滚落沾染上的灰,却看不出有什么伤口。
赵爷儿懊恼拍头道:“这逆贼是请君入瓮啊!”书生忙询问可曾放信,赵爷儿点头道:“恐是要以此为由挑起事端。”二人面面相觑,一时只听得到彼此越来越快的心跳声。
赵爷儿身后冷汗直出,冷着一张脸思忖半晌遂翻出身上留下的小铁环,在一角小心敲打。
“你听,这是什么?”书生忽然道,与此同时赵爷儿惊喜道,“寻到了!”
原来这地牢靠近城墙根,赵爷儿来时偷偷目测约摸出应在护城河附近,石壁外虽注了米糊泥浆却经不住水流冲刷仍有裂缝,再外便是水润的松土,赵爷儿推测只消找到裂口再想方设法撬开应该就可以了。赵爷儿没想着那几年打磨出的手艺太平盛世竟又有了用武之地。
与此同时,接到信号的一干人马,登时整顿进城又派人往都城送了信。兵临城下正与严阵以待的邻国军队打了照面,这下众人才反应过来,邻国这是有备而来啊。
回望都城,遥遥不可及。黄土碎石隔着,漫天浓雾掩盖着,那是这群随行的孩子们再回不去的家啊。
打?弱兵瘦马,天时地利人和皆不在自己这处。
“呵呵,主上听闻邻国使臣来访倒屣相迎,邻国使臣傲慢无礼目中无人,主上不与计较,你们却一而再再而三来犯,辱我国威。如今你们是要来开战吗?”,年轻的头领现在城墙上冷笑,看起来对此一战势在必得,有随行发现竟像极了队伍中那个白净的小杂役。
随行副手不敢轻举妄动,按下骚动,令众人退回五里外的营地,静等消息。
副手想起书生曾独留下一只锦囊,寻到只有一句:使臣死则国安。副手大惊,接着加急信送到:不可妄动
大概是邻国国主似也没有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般,蓄意挑事不成,对方似根本不以为然,依旧在营帐中按兵不动。
赵爷儿与书生日夜不停敲打,终是看到水流渐渐渗出。两人对视一笑,都是满头大汗的样子,发丝湿乎乎的黏在一起。水越来越多,水流冲击着不断扩大的裂缝。终于在第二日深夜地牢被冲开了一个半人高的**。
奇怪的是闹出这么大动静,竟无人来视察。
二人顺着水流一路潜游到下游水域,岸边是一片密林书生先爬上岸,赵爷儿紧随其后,饿了两日早已力竭,相互搀扶着跌跌撞撞估摸着往营帐方向跑。忽然书生用力推开赵爷儿,自己快步先闪出了密林。
林子尽头等待着的,却是虎视眈眈的邻国侍卫。
“邻国叛臣乱贼畏罪潜逃,国主深明大义替天行道。”
血色染红了生牢牢站住似泥塑般,不肯挪动一下,刽子手的刀在月光下闪着银光,被血映衬的如同缀上了红宝石。
赵爷儿忽想起初见时。
骨簪朱衫,手持古卷立于杨柳堤岸,琉璃冷月落满身清辉。身后万千灯火灿若繁星,书生如九天谪仙,任他三千繁华客皆无关己身。
赵爷儿慢慢走了出来,最后倒在了书生一旁,他想,这么多年也够本了,兄弟们都在这里,他还能去哪儿?
“邻国倚强凌弱,使臣欲行刺中宫,所幸被巡查侍卫发现,未铸大祸。然虎狼之心,昭然若揭,我等一再避让,如今已然忍无可忍!”
使臣已死,奈何国亦难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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