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梭袁。”德飞就背对着寝室门坐在房间中央,“梭袁你看我,我是存在的。”
“你怎么在这里?”梭袁吃惊道:“你到底是谁?”
梭袁身影看起来有些模糊,“你想我是谁?七岁那个夏天,你希望我是那个替不得不参加奥数而困在屋子里做题的你去玩的坏孩子,十三岁你希望我是站出来保护被堵在街角挨打的孩子的英雄,十八岁宿舍夜谈你淡淡希望我是个情场高手,而前日聚会……我是你想了无数次可以不顾面子转身走掉的勇士啊。”
这些话梭袁从未宣之于口,德飞又如何得知?
“梭袁,我是你的理想型。”德飞坏笑着回过身道。
“你……就是我?”梭袁呼吸在浓稠空气中凝结住。
外面的天空似乎要下雨了,屋子里闷的不行,每一口呼吸都像是在雪山负重前行的攀登者。
德飞的面孔看起来与梭袁并无多么相似,可是若重叠在一起,你将不得不惊叹于他们的严丝合缝。“我是你,我也不是你。”,德飞道,“我是德飞。”
“疯了!你疯了还是我疯了?这世界他妈的疯了?”小半生平平无波澜地梭袁此刻崩溃的跪坐在德飞面前咆哮道,“你到底是谁?你不要整我,求求你,不要这样对我。”
德飞缓慢蹲下靠近梭袁,然后梭袁透过他虚无的影子看到窗外电闪雷鸣,雨滴从窗外扫了进来,梭袁无法分辨这是一枚湿润的吻还是冰冷的落雨。亮晶晶的滚烫泪水悄无声息的滚下,将浅色的格子衬衫衣领被打湿成深色斑点。雾气将德飞淹没,梭袁不知他去了哪里。却清楚得知他就在这里,就在自己的身边。窗子被风哐当一声摔上了,雨砸在玻璃上留下浅浅淡淡的泪痕,屋子里梭袁苍白的脸上也在闪闪发光。
梭袁最引以为傲的便是他的大脑,它有着强大的逻辑分析与推理验算能力,因此学霸梭袁很快得出了两个我的这一现实。他并非梭袁的臆想,就像是大脑一分为二,德飞拿到了另外一半的使用权,只是他们公用着一副躯壳。可是这又怎样?不是说恋爱是两个灵魂的碰撞么?我爱上了另一个我又有什么错。
他是梭袁所有的梦想啊,他怎么敢拒绝。相遇太难,不如让我们沉溺在巨大欢乐中,即便错到一发不可收拾引人发笑,不如一生就沉沦在此。等到烟消云散,我被成为一捧黄土,对错与否谁还与我争论?
德飞说:“我们会在一起,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
“直到死亡。”
若世间生灵如漫池青鲤,熙熙攘攘挤在一处张着嘴讨要氧气,那么忽然少我这一尾又有何不同?池子还是这个池子并不会因此变得空荡,谁也不会因此多分一口氧气。可是我们无法否认池子到底还是不同之前了,既是小到忽略不计,虽然仅仅是少了一尾不起眼的小鱼,可是还是不同了。
我很重要,我很渺小。这两句话真是奇怪,换个位置一样说得通。
德飞说梭袁与他才组成一个完整世界,他熟知他的每一个表情,因为他们本就一体两生。梭袁偷偷纳罕德飞为何会忽然出现并与他相爱,他却无法追究询问,因为怎么会有人不爱自己?德飞说,梭袁,你不必怀疑,我与你最是相配。梭袁在这个荒谬的盛夏被德飞开启了他的新纪元,如同过山车缓慢行驶,终于在这时卡在了顶点摇摇晃晃时一跃而下。
梭袁凭借近乎完美的简历寻到了一份说得过去工作,同事中没有人知道在严谨的西装革履下蕴含着两份截然不同的灵魂,德飞沉睡时,梭袁只是梭袁,德飞醒来时梭袁便有了依靠,德飞似乎并不在乎谁在做这具身体的主导,偶尔有做的过的地方,梭袁既是有隐隐不安却不愿苏醒。
他们住进了一间单身公寓,小小的房间适合一个人与两个灵魂。那是亚当误食禁果的伊甸园,是罪恶的源泉也是极乐的圣地。
”德飞,德飞……“梭袁欢愉地叫着,声音惹人面目赤红。
梭袁躺在床上,忘我的抚摸着自己,手指一寸寸试探未知的领域,德飞沙哑的声音慢慢引诱着他的双手告诉他该如何一步一步快乐的巅峰。
“梭袁?”卧室门忽然被吱呀打开,奇怪的同事不知所措的看着不堪入目地梭袁,“你叫我来……?”
“嗯?什么!”
梭袁惊醒坐了起来,胡乱扯住被子遮盖住自己,“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一直在门外。”同事慌乱的样子被藏了起来,舔舔嘴角忽然笑了起来,闪光灯耀的眼睛一疼,“梭袁,你也不想叫别人知道这些吧。”
不可能,梭袁从未喊过谁来家中,他为何会在。哦,对!梭袁猛然想起:钥匙就在门上忘了拔下。
怎么会忘!
“梭袁,我承认我自作主张进来了,不过看在我在门口等了你蛮久的份上。”同事将卧室门慢慢顶上,“既然来了……”
伊甸园起了火,灼热的气浪将梭袁淹没,灰烬在空中弥漫着遮住了天空,如同天罚落在纯净之地,避无可避。“德飞!”梭袁哽咽着哀求,“德飞,你出来!”,德飞消失了,就像他从未出现过一样。
亚当与蛇做了笔交易,夏娃露着幸福的微笑吞食下注入了毒液的苹果,可又有哪个傻瓜会知道。
神说:“你既做了此事,就必受诅咒责罚。”
梭袁歪着头看着身上的淤痕像是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醒来时同事已经离开了,桌角压着几张面目可憎的钞票。
然后他意识到了他再次回到了独身的状态,往后无论是微醺时的呢喃还是狂醉后的嚎啕亦或不经意间唇齿中飞出的二字,“德飞?”。空荡荡的脑海再未有其他灵魂回应。
德飞将自己的痕迹清抹的一干二净仿佛从未出现,不过德飞梭袁本就是一具身体,他本就从未出现。
独处本应是梭袁最得心应手的事情,往前翻看二十年,打从呱呱坠地梭袁便是独自一人了。看书,学习,父母对他来说更像是指挥者,首脑下达命令,梭袁严格执行计划。梭袁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他享受这种生活,他像是不知疲倦的一台精密机器不断吸取外界的养分,一个恍惚竟长大了。
梭袁是大家口中的听话的好孩子,父母更是对此引以为傲,仅仅在他毕业后有些担忧的表示过“儿子这般不合群,以后可怎么办啊。”
德飞的骤然出现严丝合缝的渗透进他的生活再悄无声息的消失,梭袁再次感到了不知所措。
最难熬的并非失去本是这件事,而是失去后,你我不得不面对漫长的空位。然后告诉自己:“别想了,这里不会再有任何存在了。”,就像灾难后被狂风巨浪席卷的村落,平静后本以为一切如常可偏偏空无一物是最大的不寻常。
梭袁不能去公司,同事的一个眼神就能使他慌乱了分寸,他不能呆在家里,空房间使他没有一刻不想起德飞的戏语,他更不敢到街上去,阳光那么耀眼,他是寄生在阴湿角落的丑陋青苔,他怕自己灰飞烟灭。
能去哪里?茫茫天地,还能去哪里?
梭袁枯坐在客厅,宛如即将腐朽的人偶。忽然,他瞥到了桌下的药丸——解脱。梭袁发疯的搜罗着边边角角的所有药丸一把吞下,药丸将干涸的嗓子划,梭袁在这血腥气味中缓缓睡去了。
“咳咳,**妈的!”
月亮坠入无边的夜色中,德飞醒来露出了得逞的鬼笑。
梭袁死了,德飞活着。
一个灵魂扼杀了另一种灵魂,谁能分辨是非对错?
所谓魂飞魄散是否便是:肉体还尚且存在,精神却真正的香消玉殒?
德飞继承了梭袁打下的基础:他的思想,他的智慧还有他刚刚开启的人生。再回到了公司,同事看着不对劲的梭袁却不敢有什么口舌,隐隐还有示好的趋势。有的狗你看着他龇牙咧嘴,一旦拎出了棍子,立刻夹住尾巴讨好的舔舐你的脚趾。德飞外向配上梭袁遗下的能力,他很快在公司打成了一片,看起来前途大好。可没人知道,梭袁的皮囊下是与之前截然不同的一名叫德飞的男子。
离开人群,德飞回到独身的状态开始变得暴躁,残缺的灵魂使他无法忍受独处。快乐吗?不,他潜伏了十余年,养精蓄锐,吸收了他所有的阴暗面,设计叫来了同事,留下了钥匙,侮辱了梭袁,得到了身体,最后杀死了梭袁,却发现自己其实得非所愿。
这天凌晨德飞醉醺醺从酒吧出来,看着疾驶的车流,义无反顾冲了进去。弥留之际他似乎听到了一声梭袁轻柔地叹息:“德飞。”
身体露出来满意的微笑。
终于,他们在那一刻,相互接纳融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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