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穆平说,朱老板找我有事?”康小白站在门口,并没进屋。朱明笛把他让进来,又斟了茶,看着他喝了一口,才缓缓开口。“你没什么事要问我?”
“什么事?”康小白放下茶碗,他对朱老板的私事不感兴趣。何况这种事,他在曦大早就见过,即使没有,他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可大惊小怪。
万物有道,与他人何干,又与自己何干。
朱明笛轻轻笑了,“穆平可是好奇得很,你却什么都不关心。你不关心,我倒想跟你说说。”
康小白端起茶碗,又轻轻啜了一口。眼前这人,和沉默寡言的朱星山,好像没有一点相似之处。同样的茶叶,用不同的水和容器,以不同的温度泡了,也会有截然不同的风味。朱老板不知活了多久,有不同的一面,也不算什么。不过别人的私事,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既是私事,我恐怕不该过问。”康小白起身欲走。朱明笛幽幽地说了句,“你就不想知道,穆平为什么那么害怕被抛下?”康小白身子晃了晃,又坐了回去。
朱明笛笑了笑,心中已有了数,康小白对穆平确实有些不同。他的本意,并不是要与康小白讲自己的过去,只轻描淡写说了几句。千年前,他还是一只小狐狸,连化形都还不太熟练。每天除了修行,就喜欢偷偷溜到一座宅子的后院去听琴。
弹琴的是个年轻琴师,常穿一袭红衣,琴声好听,人也好看,大概是狐狸见过最好看的男人。起初,狐狸是无意间听到琴音,被吸引过去的,时间久了,它也分不清是来听琴,还是来看琴师的脸。后来,后来琴师当然死了,人都是要死的。可狐狸还活着,活了很久。
久到可以等到琴师投胎转世,他的每一世。
不过,琴师的样子,现在朱明笛已经记不清了。可他修长的手指拨动琴弦的样子,还有琴弦在他指尖的每一个细微的颤动,都还和当年一样清晰。后来,琴师就是用那纤细的手指,摸了摸狐狸毛绒绒的脑袋,还对它笑了。
去的次数太多,终于有一天,它被琴师发现了。它看着琴师靠近,小脑袋里一会儿想着这次恐怕要被做成狐皮围脖,一会儿又想狐皮围脖围在琴师白皙的脖子上,说不定很美。一时竟忘了逃跑。
在琴师眼里,大概是一副吓得发抖的模样吧,所以他的笑容才那么温柔。琴师蹲**子,小心地与狐狸保持着一点距离,慢慢伸手过来。触到狐狸头顶的一瞬间,它觉得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然后尾巴根部的腺囊便释放出了一股气体。
糟了,我搞砸了。狐狸绝望地想,它眼睁睁看着琴师迅速缩回了手,掩住了鼻子,脸色都青了。再也没脸见他了,狐狸转身就逃,暗下决心一定要刻苦修炼,让琴师看到自己最美的样子。
它顺利化形的那一天,兴奋地跑去找琴师。它有这个自信,全城没有任何一个女子,能比得过自己。说不定,琴师会疯狂地爱上自己。
可琴师注视它的目光中,没有一丝情绪。它着急地解释自己就是那只听琴的狐狸,听了这么久的琴,现在化为人身回来报恩了。
它听见琴师噗嗤一声笑了,不愧是自己喜欢的人,笑声也这么好听。可是为什么琴师开口说的话却那么冷淡呢?琴师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和雪山上融化的积雪一起冲刷而下,把它心中的欣喜冲得一干二净。
“我不知道你怎么会知道那只狐狸。可是……那只狐狸是公的啊。”
我一定是世界上最蠢的狐狸了,它奔回自己的窝,把脸埋在蓬松的尾巴下面。听了琴师的话,它还想再努力解释一下,可能太过紧张,无论如何也不能变回本体,于是在琴师面前再一次仓皇而逃。
这是它和琴师的倒数第二次见面。
最后一次见到琴师的时候,它已经能化形成一个男人,不过还是没有琴师好看。它去找琴师,却没人应门,只得变回狐狸从院子里钻进去。琴师躺在床上,琴放在床边,手指轻轻搭着琴弦。曾经白皙修长的手指如今红肿青紫,奇怪地扭曲着。狐狸知道,琴师以后都不能再弹琴了。
琴师好像感应到了什么,睁开眼看见狐狸,虚弱地笑了一下。他还想抬手摸摸狐狸的脑袋,却没能抬起来。脸上还带着笑,目光却渐渐涣散了。
“我救不了他,只能分出一缕神识,追随他的魂魄。每一次轮回,我都会找到他。在他二十一岁的时候,和他相见。”朱明笛说得有些口渴,端起已冷了的茶水喝了一口。那些丢脸的事情,自然被他隐去了不说。“我比你早一些遇到穆平,知道他看起来没心没肺,实则极为敏感。和你不同,他十分害怕被抛下,但他又始终觉得,所有人最终都会离开他。”
“为什么?”康小白一直默然不语,此刻终于出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