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蕖低着头盯自己脚尖,怯怯走在宫里的青石板上,没有接收到别人向她投来的怜悯眼神。
穿过长得似望不到头的抄手游廊,终于入了殿门,芙蕖缓缓抬头,入眼先是绣着四龙纹、金丝滚边的杏黄蟒袍,再往上是形状姣好的唇、深如寒潭的眼……
芙蕖几乎是被吓了一跳,讶于太子竟同她胞弟看起来年岁一般大小,然眼神却如同死水般无波无澜,实在让人好奇这样的眼神为何会出现在这般小的孩子身上……而不久后她就明白了。
芙蕖陪伴着太子的长大,在他身边看到了与她在宫外完全不同的景象。
比如,“知书达礼”的皇后实际上是个招摇性子,常常爱跟后宫里那群姐姐妹妹状似漫不经心地提到太子早慧又得圣上欢心,但是好像和她不怎么亲近,令她伤心……说到此处还真拭帕抹泪,其他人脸上僵硬的笑几乎快挂不住。
芙蕖听嘴碎的老嬷嬷们讲,这皇后原先善妒催色衰,不得圣上宠爱,怎知后来生了个“紫气降世”的太子,太子也委实争气,在学堂里没一个比得上他,小小年纪去了猎场也弦无虚发,惊艳四座,圣上龙颜大悦,赏赐的箱子堆满了椒房与东宫。
然芙蕖却只在意那天孤影伶俜的太子回来时,右手上扎眼的红。
也是,就算太子再怎么天资不凡,也只是个半大孩子而已,可惜没人关心弩箭那锋利的弦刃是否会划伤年幼娇嫩的手,只会赞叹太子出手不凡,让他们大开眼界。
彼时还天真年幼的稚童将缠了纱布渗着猩红的手给母后看,就连没有孩子的芙蕖都觉得太子这样只是在讨一个安慰。
可是尝到了浮华宠爱滋味的女子只是一味询问父皇对你还满意吗,群臣又是如何表现的呢。
问这些是好下次见到妃娥时炫耀吗?倘若哪天肩上压了千钧,是不是还会责备为什么脊背不能抻得笔直?
太子咬紧了下唇,一语不发地收回了手。
回到东宫的太子又大发雷霆,砸了玉瓷杯瓶。畏畏缩缩不敢上前的下人只希望阴晴不定的太子不要将怒火牵连到他们身上,只有芙蕖收拾了一地狼藉,给太子泡了壶热茶,默默将清水和纱布放一旁。
“你叫什么名字?”良久,太子低声问。
“奴婢芙蕖。”
从此,东宫的人来来换换,只有芙蕖在他身边一待就是数十春秋。
说来芙蕖自己都觉得逾矩可笑,其实在她心里,一直将尊贵无双的太子当作自己的胞弟看待,只是她的亲生胞弟虽也是小小年纪,但并不如宫中的太子这般老练成熟。
一路走来,芙蕖见太子越来越能控制自己不再对莫须有的亲情抱有期待,脸上常挂着的笑容越来越温文尔雅,也越来越……似一张假面。
偶尔走在路上遇见了其他的皇子,那些天天被自己母后念叨为何不学学太子的皇子们对他也只是疏远地问礼,便再无更多的亲密之举了。
太子每天往返与学塾练场之间,像偃师手下的木偶般不知疲绝,所以变得越来越耀眼优秀也是必然的事。只是他的身边能和他并肩而立、并辔而行的仍如初见那般,惟形影相吊矣。
思及此,芙蕖不免暗暗长叹。她从不将这些话讲与别人听,毕竟如果告诉人说,她一介小小宫女很心疼太子一个人孤孤单单,岂不是让人甚觉荒唐?
厚厚宫墙内,四野阒然。
霜月泠泠,天阶夜色凉如水。
阶上立着的芙蕖举目看着弯月,似乎那一晚的月亮也是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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