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朋友。”许彦于一旁提醒。

“对，有个朋友。”尤景铄将这四字放嘴里抿了抿，缓声说道：“有个朋友，他叛逆、任性、不服管教，家里一直在忍受他，可忍受终归有限度，某一天，他和家里再度爆发争吵，这一次家里人没忍下去，说了心里话。”

“那个朋友的妈妈说：‘我怎么会生了你这么个东西？’”

“那个朋友气急，也口不择言起来，他说：‘那你就换呗，麻利地，赶紧换一个。’说罢，他冲出了家门。就在他为自己在言语上获得胜利而沾沾自喜的时候，一个转弯车冲了出来……”

“那个朋友福大命大，哪怕被汽车撞成了抛物线，依旧醒了过来。醒来时，身旁全是医生，他努力地想要告诉他们自己醒了，可身体特别沉重，完全不受他控制。他没当一回事，只当是术后后遗症。”

“后来，他度过了危险期，他家里人也获得探病权，得以进屋。那个朋友看着流泪的母亲，意识到自己错了，正当他忸怩不敢开口时，他的身体开口了，身体说：‘我是谁？’。”

“那个朋友意识到不对，想要起身，想要抬手，想要说话……但都不行。他的身体在动，他的嘴巴在说话，但做出的行动，说出的话，却和他无关……”

“身体说自己失忆了，父母和医生接受了这个说法，只有那个朋友知道不是这样。”

“但是他无法告诉别人。他被隔离于世界之外，只能看着抢占自己身体的人，一步步占据自己的名字，占据自己的父母，占据自己的人生……”

说到这时，尤景铄顿住了。许彦没有开口询问，只是等着他继续开口。

片刻后，尤景铄好似整理好情绪，继续说道：“占据身体的那人其实也他优秀。他配合医生积极复健，不再跟父母争吵，甚至考上了那个朋友不可企及的大学。”

“与此同时，那个朋友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在占据者越发适应身体时，他也完全的睡了过去。待他再次醒来时，已是七年后。”

“占据者已经消失，他脑袋里却多出一个东西，它自称自己为‘成功人士辅助系统’……”

“成功人士辅助系统？”沉默许久的许彦开口问道。

“对，一个超现实的智能系统。它说它可以帮人实现愿望，走向成功。”

许彦笃定:“那个朋友拒绝了。”

“对，”尤景铄说：“那个朋友听见这话，只回了一句话：‘滚你·妈的’。”

他语气轻松带笑，许彦受其感染，不由说道：“那系统怕是气坏了。”

“可不是。”尤景铄说：“‘辅助系统’大约是明白了，这人是个硬骨头，搞不定。它劝了几次便不再开口，转而放起了噪音。”

“放噪音？”

“对，”尤景铄解释说：“具体来说是广告。”

“广告？”

“还在为贫穷发愁么？还在为得不到女神的垂青而苦恼么？当当当当，成功人士辅助系统为您服务……”

尤景铄显然被荼毒已久，广告词张嘴便是。许彦觉得有些好笑，但设身处地想了想，又觉得有些笑不出来。他想安慰几句，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黑暗掩饰住他的情绪，与此同时，尤景铄也没有继续模仿，他跳过此事，接着往下说：“噪音杀不死人，但耳边天天都是大卖场的广告也挺烦人的。那个朋友经常被吵得睡不着觉，一两天还好，持续一阵后他受不住了……就在这时，他发现了占据者留下的信息，信息提到了一个人。”

“那个朋友找到了那个人，他惊讶地发现，这人居然可以屏蔽系统发出的噪音。于是那个朋友便想了个馊主意，他踩了几次点，雇佣了一位司机天天跟着那人。”

故事说到这里便停住了。

两人同时安静下来。过了一阵，许彦开口问：“那人是个送快递的对么？”

尤景铄闻声侧过脑袋，“对。”

“嗯，”许彦说：“我明白了。”

尤景铄很想问他明白了什么，但这故事耗费了他太多精力，他动了动嘴，最终还是没把话问出口。这样又过了一阵，许彦再次开口：“快递员能帮助那个朋友对么？”

尤景铄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转而问起许彦来：“你信这个故事么？”

许彦没有回答。

尤景铄自顾地说了下去：“如果信这个故事，那就能帮助到那个朋友，如果不信，那就帮不到。”

“我信。”几秒的沉默之后，许彦也侧过了脑袋，哪怕尤景铄可能不知道这点，他还是尽可能地让自己面向对方。他说：“那位快递员也信。”

这个回答显然是尤景铄所需要的，但奇怪的是，他听后并不觉得开心，反而觉得胸口堵了个东西，哽得厉害。

他没有掩饰自己的情绪，待许彦话音一落便开始连声追：“你不觉得这故事很假么？什么‘辅助系统’，什么侵占身体，这些都太虚幻了，像是编出来的假话。”

“那是编的么？”面对连番追问，许彦只问了这么一句，可也是这么一句堵得尤景铄说不出话。

“既然是真的，我又为什么要去怀疑？”许彦见尤景铄没有说话，停顿片刻，继续说道：“不过，说实话，若这故事你之前告诉我，我肯定会觉得故事是编出来的鬼话，但现在……”

“现在怎么了？”

“现在就觉得没什么不可能的。”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现在的我认识你。”许彦说。

过了很久，尤景铄才从嗓子里挤出声音：“你认识我么？你知道我是怎样的人？你就不怕我是个妄想症？不怕我精神分.裂？”

“你是么？”

尤景铄没答，他躺在床上，不知想着什么。

许彦隐约感受到他的情绪，想要开口说几句，他也如自己所想那般地坐了起来。

“我又不是傻子，有些东西是有迹可循的。例如你每次上车都在睡觉，睡了这么久精神依旧不见好，又例如你记不清自己的年龄……”

“24，”尤景铄打断：“我今年24了。”

他语气不算好，许彦立即便停了。

尤景铄忍不住有些后悔，他知道自己这样不对，但就是控制不住情绪。他沉默许久，低声说道:

“对不起。”

“别急。”许彦并没说什么，他不再看尤景铄，后仰躺回床上：“你明年才18，人生还很长。你还有18，28，38……努力一把，没准还能活到108……”

“不要108，”尤景铄原本还认真听，听到这时，闷声打断：“108太老了，都走不动路了。”

“行，”对方从善如流地改过话：“那就活到100。”

“呵，想活几岁就活几岁么？”说罢，尤景铄不再吭声，他抬起胳膊挡了会儿眼睛，终是没忍住，翻身转向了另一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