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观古今真病人真病态,不外乎都没有声响。
凡夫俗子病来如山倒,如果要超凡脱俗,则需要沉住气,闭上嘴,病出一套自洽的道理来。
可惜林均现在很不自洽。
他在床上躺了半小时,本来已经昏昏欲睡,听完尔易发来的十几条语音夹着文字的消息,又倒霉地精神起来。
尔易的妈妈来学校看他,两人去东区二食堂吃饭的路上竟然又碰到今天下午那只执着于抱大腿的猫。那猫本来好好地趴在食堂对面的草坪上吃晚饭,两个分别装着干湿猫粮的盒子,大概是学校志愿者每天定点喂食,来往不少学生都停下来拍照。
猫很有被围观的自觉,把姿态凹得格外娴静优雅,尔易也很有自觉,暗戳戳地躲到他妈背后,然而只差一步的时候那猫正好抬头舔脸,立刻精准定位猎物,以一种非比寻常的气势朝尔易飞奔过来。
大概是因为对猎物过度关注,在路中间毫无警觉地撞上一辆正在往后倒的电动车,不慎猫失后爪,一条后腿当场就撞变形了。整件事发生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周围很多人都没反应过来,直到那猫开始痛苦地低吼,蜷着伤腿抽搐起来。
尔易的妈妈是一位外科医生,也是一个和大多数女同胞一样的感性动物爱好者。饭理所当然地没吃成,两人把猫装在食堂阿姨给的纸箱里,尔易的妈妈开车载着猫去学校附近的一家宠物医院处理伤腿。
猫做过绝育,但仍然很有男儿眼色,在女性面前异常温顺,各种小动作让尔易妈妈芳心大动,毅然订下两周笼位,等猫养好伤再送回学校,尔易则被勒令每周末过去拍照片报告情况。
-我妈不在就原形毕露你知道吗!
-[图]
-这个眼神!这个动作!就是想咬我啊!我为什么要照顾它!
-我需要安慰!!
-没有。
林均无情地回复道。
太无情也不好,不利于维持友谊。林均想了想,决定投桃报李,也和尔易分享一下夜生活。
-[图]
-我破相了。
室内的温度被空调迅速降低下来,林均把被子盖到肚子上,看着照片里由于光线而格外红润的嘴,不禁笑了起来,咧嘴的动作又带来一阵撕痛。
“……啧。”
他小心地把嘴唇的弧度放平,接下来的几天都要不苟言笑,这对他无疑是一个沉重打击,他是个爱笑的人,尤其在一个人的时候。
-怎么搞的?这口子挺深啊。
-林至把我嘴咬破了。
-??????
林均慢慢地在输入框里打字,一个字一个字地打,每个拼音都拼到最后一个音节,然后钦点正确序号。他知道他在浪费时间,但他在这件事上不愿意把一星半点的叙述机会让给别人,即使是算不上人的输入法。
对话框陷入叵测的沉默。
林均把拇指悬在键盘上方缓慢地左右滑动着,考虑应该从哪里切入,和尔易分享这个精彩一天。
东江的事他不想说,林至的病不能说。
林均把近纲课下课后发生的所有事重温一遍,给想说和能说取出交集,发现只有破相这一件事符合要求。
他心潮澎湃,甚至不在乎暴露高贵隐私,有种发朋友圈的冲动。
-破了点皮,过两天就能长好。
十点二十三分,林均把最后一条消息发送出去,他断开网络连接,把手机闹钟设定成比工作日晚二十分钟的时间,关机放到床头柜上。
然后他关掉灯,以一个侧身蜷缩的姿势把自己裹进空调被里。
前几天睡得晚,今天提早了至少一小时上床,林均发现自己的大脑正处于一种惯性的清醒。他强迫自己闭着眼睛模拟睡眠,但几阵睡意来访,最后都虎头蛇尾地竞相跑偏。
不知道迷迷糊糊躺了多久,在第五次把身体翻到朝门的方向时,眼皮上突然感受到一层光线带来的轻微灼射。
林均已经基本丧失假睡真做的耐心,干脆睁开眼睛。
房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开的,从外面打进来的光亮得惊人,林均眯起眼睛,心中很有些疑惑。印象里客厅的灯亮不到这种程度。
他掀开被子坐起来。
整个房子里都很安静,只有中央空调运作时发出的呼呼风声。
他套上拖鞋,轻手轻脚地往外走,试图把接触地板时产生的摩擦抵消在空调的声音里。
走到房间门口的时候,眼睛已经基本适应光线,他发现这束光并非来自客厅,而是来自对面同样房门大开的次卧。
林均走到次卧门口。
房间里没人,房顶上还是那盏几小时前刚刚确认报废的吊灯,玻璃灯枝上连着的五个灯泡分明都是暗的。
他在这个找不到光源的光里站着,大脑一时有点懵,甚至把此时应该也在这房子里的林至给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