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慎行早已经不知去向,杨得意怀里只剩下了一个精致的雕花汤婆子,尚且热着。
他撑着床爬起来,只弄出一点点动静,门外支棱着耳朵的谒者就敲了门,问“爷爷,要起来么?”
杨得意唤了声进来,等谒者把旁边叠好的衣裳展开来才发现,那件狐狸毛领子的小棉衣,红艳艳的云纹外袍,正是张慎行昨天的那身。
他自己穿来的衣裳早不知给扔去了那里。
杨得意有些无奈,对于张慎行这些幼稚得惹人发笑的小动作,也懒得去理会,于是顺着他的意思来,任谒者给他穿衣束发,“你们督主去了哪里?”
谒者给他系腰带的手一顿,老老实实地拢了袖子跪在地上给他行礼,而后回话,“督主叫奴才传话,实在诸事缠身,就不留您了,您尽可放心,传信儿的人今早上已经快马去了,那件事儿……也用不着再操心。”
这是张慎行的傲气。
杨得意了然,抬脚让人给他穿鞋,两手搓着汤婆子,“那就替我转告,就说我欠他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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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踩在雨后还湿着的泥地上,慢慢走出了堂皇气派的镇守府。
就在门口的不远处,颈上系红巾的俊俏少年郎牵着一匹威风的高头大马等着他,西北凛冽的风刮过来,杨得意觉得狐狸毛扫在脸上,有些痒痒。
他加快了步子,用他那双不甚灵便的腿,有些急切地朝霍愈走过去。
霍愈没来迎他,远远地朝他伸了一只手。
杨得意仍还瘸着,拄着张慎行不知什么时候给他制的红木手杖,不算得体地一瘸一拐,也不愿意掩饰,加快了步子把手递给霍愈。
什么话都没说,他们只是相互看了一眼,霍愈便搂着他的腰,把他扶上了马。
日行千里的汗血烈马,如今为了杨得意,却温顺地牵在霍愈的手里,束着步子慢吞吞地往前溜达,马儿似乎也提不起精神,半阖着大眼睛,喷着鼻息。
张慎行站在门口,看着两个人在晨光下的背影。
明明那样慢的速度,他却觉得霎时间他们就湮没在了长街的尽头,快得不可思议。
那杨得意本以为被扔掉的粗布短袄子,就穿在这位一方大宦的身上,那张明艳的脸也衬得这衣裳鲜亮了起来。
谒者弓着腰来回话,“那位中常爷爷留了话,说他欠您一回。”
张慎行仍旧看着杨得意虽霍愈离开的街口,似乎并不关心杨得意留下了什么话,反而说了句毫无干系的话,“给杂家唱个曲儿罢。”
那谒者哪会唱什么曲儿,但又不敢耽搁,只能硬着头皮唱这西北顶有名的那首《丑奴儿》,“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
“不对!”
张慎行尖锐地出声,打断了他。
吓得那小奴才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哆嗦着说不出半句话。
“不会唱,”张慎行的声音低了下去,“那就不用唱了。”
小奴才闻言瘫倒在地,去拽他的裤角,句不成句地求饶,“爷爷……督,督主,饶饶饶……饶……”
不用唱,以后就再也不用唱了。
张慎行并不理会他,自顾自从杨得意的衣服里掏出了一个油纸包着的小玩意儿,他把纸展开,细愣愣的手指捏着那块已经化得不成样子的蜜菓儿,凑在鼻子底下闻了闻,咬了小小的一口。
他哼唱着,在雨后的清晨,“秦吉了,出南中,彩毛青黑花颈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