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慎行赤着脚，只着了一身里衣，抱着枕头站在外边，冒雨前来，但身上没见淋湿，他快步跑进屋关上门，可怜兮兮的样子，说：“哥哥，打雷了。”

杨得意无奈地掀开被子，拍了拍床。

张慎行咧着嘴乐，立马钻进了他的被子，带进去一阵寒气，伸手就往杨得意身上抱，冰凉的脚丫子在被子里乱蹬。

“多大年纪了还怕黑。” 那么些仆从又不是摆设，何至于因为怕黑深夜跑来这里，杨得意也不戳破他，抬腿压了他的脚一下，不让他乱动，张慎行也乖乖缩在那里不动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你一来我就又怕黑了。”

“那感情是我的错了？”

这话刚说完，外边又划过一道通明的闪，明晃晃昭示着马上要来一声响雷，杨得意下意识捂了张慎行的耳朵，张慎行短暂地愣了一下。

杨得意突然深深叹了口气，在黑暗中，张慎行似乎是听懂了他的叹息，两个人都静了下来，张慎行拱了拱，把整个人都蜷在了被子里，紧紧贴着杨得意。

张慎行自小就怕黑，不敢一个人睡觉，特别是雷雨天，一打雷就吓得直哆嗦。可是太子近侍地位高，有自己单独的小屋子，不像其他小太监一样睡大通铺，张慎行不敢一个人睡，就总是往杨得意屋里跑，往往捱到半夜实在睡不着就去敲杨得意的门，抱着枕头赤着脚往他被里钻，杨得意烦得很，可也不撵他，习惯了之后睡觉也不大闩门了。

那时候杨谨言也同他们住在一个院儿里，可是性子傲得很，不愿意同人亲近，况且那时候他太子最喜欢他，老是不顾规矩点名要他值夜，大多数时候，东宫小偏院儿里就只有张慎行和杨得意两个人。

漆黑的院子，乱叫的鸣蝉，说着悄悄话的少年人。

这样的日子远得有些不真实。

张慎行闷在被子里，声音有些朦胧，说：“哥哥，你莫气，我帮你就是了。”

“我没气。”

“那你会走吗？”

杨得意张了张嘴，半天没说话。

张慎行急切地要他的回答，不容他不说话，揪住他的前襟扯了扯，又问了一遍，“你会不会走？”

杨得意叹了口气，碰了一下他的脚，觉得差不多暖和过来了，把他从被子里刨了出来，看着他，说得很郑重，“我欠他一条命。”

张慎行的嘴角控制不住地往下一绷，声音蓦得抬高了，“你口口声声说欠他一条命，可是……这条命你本该是欠我的啊！”

他尖锐得喊出口，急躁地胸腔一起一伏，尾音都哑了些。

“我满西北搜罗好药，我跑死不知多少好马从关外请回了云神医，什么都备好了，就为了等你来给你治伤救你这条命。怎么就成了欠他的！”意难平，张慎行声音里全是不甘心，“你说，这是什么道理，本该是我的东西，半道儿叫别人劫了去，就成了他的，你说，世上哪来这样的道理！”

杨得意没法回答他。这个世上本来就没什么道理的，没什么本该，拿到手了就是拿到手了，没拿到手就是天不佑地不帮人亦不和。先来的总是那个赢的，不管是半道儿截下，还是打从投胎就走在前头，反正总是要抢一个先机。

他隔着被子轻轻地拍张慎行的后背，像小时候那样哄他，可就是不回答他的问题。

张慎行闭了闭眼睛，

“哥哥，你给我唱歌，还像从前那样，成不？”

说完，他就轻轻地哼起了一段调子。

是乡间的玩意儿，杨得意从前时常唱给他听。

宦官的嗓音并不好听，张慎行哼出的声音在这漆黑的雨夜里凄哀婉转，好似鬼吟，让人生生起一层鸡皮疙瘩。

杨得意和着他的调子唱起来，声音轻轻的，“秦吉了，出南中，彩毛青黑花颈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