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贺骁走在回村子的路上, 一路上不曾言语，安静的气息在我们之间蔓延, 只有风吹过树林，与脚步踏上枯叶的声音。

“你没有什么想问的吗？”最后，我问他。

贺骁惊讶地看了看我, 接着就收回了目光, 缓缓摇了摇头。

他道:“休言，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所以……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帮忙？

“何事？”我问。

“我想求你，救救他们。”贺骁停下脚步，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眼神中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请求。

这种他偶然间袒露出来的脆弱让我心软的一塌糊涂。

当一个总是强大、坚强的人对你流露出请求，还是你喜欢的人时，又怎么会不答应，也更希望能做到他想要的，能满足了他。

我现在有些了解一些爱美人不爱江山的君王的想法了, 虽然贺骁和柔弱的美人完全沾不上边。

“救救他们。”贺骁张了张口, 接着道，“我不想他们变得和她一样。”

我知道贺骁指的是河中的女鬼，丧失了自我意志, 只知道嗜血，残害人命, 被永生永世地困在此处, 不得解脱。

他在害怕, 怕村中的族人也会变成她的样子, 那样对他来说，无疑是最残忍的惩罚。

“好。”我朝他点了点头，毫不犹豫道。

贺骁似乎松了口气，朝我笑了笑，迈开脚步，我们又一起向前走。气氛不再如初时那般安静而压抑，他总是试图找出话题，同我谈着话。

“休言，那位女子最终的结局如何？她消失后，是去了哪儿？”

“她是否去轮回转世了。”贺骁问我。

我则摇了摇头，道:“她罪孽深重，且被人以禁术饲养，早已经入不了轮回，如今已魂飞魄散，彻底消失于天地间了。”

“罪孽深重……”贺骁低声喃喃道，声音有些模糊不清。

“怎么了？”

“休言，或许我的结局也会同她一样，我同样有罪，怕是以后也入不了轮回。”贺骁抬眼看我，眼中有着不舍和自责无力。

我有些疑惑，然后安慰地对他道:“你哪里来的有罪？”

“其实，村中发生的一切，我早已察觉到了苗头，也知道此事和他有关。”

贺骁缓声道，枝头的风微微逗留，这个他，想必就是何栖了。

“只是我当时察觉到苗头的时候，并没有放在心上，也因他是我弟弟，我存了私心，不愿置他于众矢之的，所以只是一直在暗中调查着。”

“然而，我没有想到事情会严重到这个无法挽救的地步，只因我当时处理的方法，竟然害得全村人丢了性命。”

“我一直在想，如果我当初把这些异状看得更重一些，如果我能在一开始就去调查何栖，如果我能没有私心，是否大家就不会丢了性命。”

“我作为族长之子，却没有尽到保护族人的责任，还间接害死了他们。”

“休言，我有罪，我也是凶手，不是吗？”

贺骁一句一句地说道，他最初目露自责和悲伤，到达最后已经完全平静了下来。

上一世的贺骁，也是抱着这样自责的心情过了十年么？所以他才会在村子外设下结界，让外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既防止了已经化鬼的村民伤人性命，也在结界内设了一个虚幻的世界。

在这里，所有的村民都安好，虽然不是人类，却活成了人的样子，让一切仿佛都从未发生。

他一直自责着，所以努力让一切恢复成以前的样子，即使这都是虚假的。

他一直自责着，所以在最后他选择亲自了断这一切，自己也跳入了烈火中，来偿还罪恶。

可是，这哪里是你的错呢？

我牵起他的手，他的身体一瞬间变得僵硬起来。

他的手很冰凉，不像以往的温热，身体仿若寒冰，连血液都被冻住了，再也无法流动。

手心有着厚厚的茧，是常年拉弓射箭造成的，有些粗糙，并不是很好看的一双手。

我却很喜欢，因为正是这双手，为我打猎，为我做食物，我紧握着他，上前在他嘴上安抚性地亲了亲。

“不要想太多，这些和你无关。”我轻声对他道，“你和她不一样，你很好，今后也会活的很好。”

他没有错，错的只是他人的残忍和贪婪，无论他怎样做，都改变不了什么，该发生的同样会发生。

贺骁因为我的触摸和那个吻而僵在原地，半晌没有反应，最后只是呆着，点了点头。

“你……”

他张口想问我什么，结果才说了一个字，就停了嘴，目光游移着不落在我身上，最后才看向前方，拉着我向前走，他道:“我们还是快走吧。”

我顺从地跟着他，看着他的背影。

终于走到了村子边，村中此时已经一片狼藉。我们站在村外，只见村子上方阴云密布，泛着浓黑色的死气，风一吹，有破破烂烂的陶罐滚到了路上，发出碎裂的响声。

树枝随风摇曳，吱呀作响，贺骁看着眼前的场景，抿紧了唇，默不作声。

“他们都在里面。”沉默了许久，贺骁道。

从今天早上开始，隐藏在村民们中的“人”就撕开了他们的假面目，在大家毫无防备时下了杀手。

屠戮已经开始，这场景让大家惊慌无措，四下逃窜，却怎么也逃不开，一瞬间，村子仿佛成了炼狱，曾经最亲密之人，成为了刽子手。

我看着死气沉沉的村子，一场杀戮已经完结，尸体七零八落地散在各个角落，再过不久后，又会以另一种方式活过来。

我伸出手，手心处出现一团红色的火焰，炽热的烈焰让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模糊起来，贺骁看着我手中的灵火，不自觉地退后了一步。

我安慰性地看了看他，接着手上施法，火焰瞬间变为了幽蓝色，周遭冰冷，似要结霜。

伸出手，火焰飘飞到村子里，瞬间蔓延到了村子的各个角落，烈火熊熊燃烧着，有无数的哀叫声从火中传来，最终又归为虚无。

这个场景就如同十年后，十年后的我一把火烧了这个村子，十年前仍是以一把火来结束一切。

只是这次的火焚尽了怨与恶，一些人便能脱离束缚步入轮回，而若有罪孽深重的人，则同样会消散于这大火中。

贺骁看着眼前的大火，焚尽了这个村子，他瞳孔微缩，双拳紧握着，才抑制住自己想冲进去的冲动。

没有人能在看着从小生长的地方，从小一起生活的族人在被烈火焚烧着时，仍能无动于衷。他虽然不懂我的举动，可却选择了相信我。

“你放心，这幽灵之火能焚尽怨憎，让他们脱离此地的束缚，步入轮回之中。从另一种意义上来说，他们已经获得新生了。”我对着贺骁解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