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少无摸着脖颈,道:“这段时间里我正在看一本书,里面有个名字,我很好奇你与这个名字是否有关。”
小熊孩将一枚纸鹤放了出去,通过矗天的树道,飞出了枝头。其小草鞋甩到弹簧垫上,小脚丫子白白净净地晃来晃去:“若真要细究说我有名字,也就只一个含风蝉而已,母神给我的名字。”
这话一出口,薛少无登时跟受了膝跳反射一样,侧身由坐改为半跪,他直起了身子,仔仔细细地打量小熊孩,脑中关于念幽人的那点联想还似根若有若无的蛛丝般扯不断头,道:“你控制着森榕通道,念幽人管理无相各层的正规商贸活动,你俩到底什么关系?”
小熊孩低头思考了下,道:“我见过他,但那时候他的模样跟现在不大一样,你才是他的孽缘,我在幼时喊过他一声‘叔叔’,母神从前爱好宴饮,请了许多也见了许多。你应该没有发觉,其实你已经见过他了。”
眼前的明鉴水影又贴近了过来,薛少无眼角好似掠过一层晶莹烁烁的金影,这影上烧着一块火团,模样依稀是春夜天净风的街楼一角,按着万万巷道的规制来看,这块火团更接近于适才他们打斗的场地,知更并没有全然按照指示收回火舌,遗漏下来的部分调皮蛋鸟儿似乎撒了欢地去闹事儿。
他伸出指头,摸了下唇,刚才的哨音提醒着自己出现了更异常的行为,自己的个人状态正发生不可逆转的变化。这与乱喊人名语出惊人相比,更为实质,也更具有攻击性。
薛少无可以操控春夜天净风的栖生知更,意识到这一点,他内心若隐若现的脉络似乎延伸到更深的探究中,黑眸盯向小熊孩的水红小衣服,道:“你知道你长得越来越像我在幻境里见过的吹埙人么?如果我见到了含风蝉,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与他不是一个人吗?”
小熊孩很费劲地拧着额头,表情有些难受:“…我是他分出来的…对!我就是被他刻意分出来的个体,我想起来了!他要死的时候,将我分割出来,让我待在这里,他对我说此刻我的状态是纯然无浊的,在这种情况下留下我,干净的魂魄才能帮助春夜天净风生长开拓,他留下一个壳子,让我长在这里,控制这里的一切盛衰循环,他这个骗子…你这个骗子!”
小熊孩陡然撒起泼来,眼眸发红,目光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狠劲,薛少无被他一下子撞到在沙发扶手上,脑袋嗡嗡地眩晕,他想要起来躲一躲,却被小熊孩一个鹞子撞肋,跟根弹簧一样蹦了回去,砰哐一样,脑子再挨一下,鼻翼热了起来。
他忍不住哼出一声,护着自己的心脏,低声骂道:“熊孩子——含风蝉!你对我生什么气,他把你分出来的,又不关我的事,你找他去说理去打挠,别往我手上咬,嘶…你吃了一堆孜然不许落口水在我身上——啊!你牙齿是找豹子接的吧,这么能耐咬我!疼得要我命了,起来!再泼皮我就不做菜了!”
小熊孩眼尾溢出更多的红,其强制地搂着薛少无的腰,在他左手处咬完,又去啃他的右手,简直像个无尾熊一样撒不开手,黏死在他衣服上了,薛少无听到小熊孩咬牙声中咕哝着几句不是人话:“我被你丢在这里,跟个傻子一样守着春夜天净风,你把强大的精神力都留在我这儿,自己跟个废物一样去找死!你回到神界做什么?尸体碎成千万片了都要回去那里,你杀自己比杀别人还狠!”
薛少无懵了,低头看这只带着利爪的小鹰崽子,道:“你特么在说什么?!不是扯你跟含风蝉的恩恩怨怨吗?我是含风蝉吗?你找苦主这样找的,逮着一个啃一个,你看看我这张脸,哪一点像那个含风蝉了?!”
他质问完一堆,便直接长臂一伸,小牌子被勾了过来,瑟瑟发抖中被他甩出一面镜子。这是一面尚方博局镜,紧密排布的列纹围在最外环,接着锯齿梳似的小圈交叠至内部镜面,隐隐约约中一处铭文写着几个字,薛少无摸着字骂了一声:“丫的,又是含风蝉!”
费劲地将镜面靠了靠,薛少无忍着撒泼耍疯的小熊孩,勉强望向镜上的自己,下一秒他呆住了,叫出了一声。
小熊孩觉察到他的异样,脑瓜终于舍得抬起来,跟他方才一样,反过来仔细盯着薛少无的模样,其戳向他的脸道:“皮肤嫩得跟玄饼一样,比来的时候更白皙,你的眉眼已经变化了,那个加强体仿不出你现在的脸。你知道我为何说不清念幽人与含风蝉的关系,因为这仅仅是他与你之间的事,你碎成万万片前只留给我一句,你俩是孽缘!”
这些话的冲击只让薛少无脑仁疼死,幻境里含风蝉跟人在一张床上,按这熊孩子这么凶了吧唧的说法,那时他看客又不似看客的观览模式中,必然见到了念幽人。
念幽人跟含风蝉第一次上.床被他见着了,不是自愿窥视,仅仅被沾了一回黑血就搞得人家的事印在他的脑子里了,怎么遗忘都没得办法,他就像是被钉在一张名为回忆的剪纸上,剪痕涂彩都不由他说了算,什么模样什么花,什么情根什么恨,都牢牢嵌在他的脑细胞里。这样深的情念,都让薛少无怀疑自己就是含风蝉本尊。
他是吗?他不是吗?
薛少无像是进入了一种自我怀疑中,如一个入定的老僧般痴痴看着外头的兵荒马乱,骤起骤灭的灯火,破开的高楼横槛,一根根窗棂条木从天上落下,坠得个粉身碎骨,汩汩的黑质蜿蜒前行,曲折里沾饱了一片泥泞,脚步与影子差池交横,蓝紫花瓣躺落,上百只知更随着缀着星石的金绸布,蹀躞般停停移移,飓风怒卷吞没了一个个冲锋而来的黑袍身影,一道高高的人影随着金晾衣的吞噬行动,挥落深色披风,他指尖砰地点开浅色焰火,星星点点的影,落在了泠泠清泉。
薛少无听到别鹤在喊他,他见过念幽人,疑问已然被挑起来,就没有缩回去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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