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清吧营业到凌晨两点,楼冬月不说天天熬到关门,也是基本要待到零点过后才会走。
这样天天来几瓶的喝法,他的酒量很快便上升了一个层次,只是每晚满身酒气地走出去,他也不敢再开车,只能打车或是找代驾。
他经常来这家店,也不是没有人来搭讪,只是他根本不搭理,楼冬月板着脸的时候,那高冷的气质,时常让人觉得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故而当他表明态度后,也没经受太多骚扰。
楼冬月很快爱上了这份无忧无虑的放纵,在这里没有人认识他,他也不需要去应付任何人,高兴了就吃肉,不高兴了就喝酒,生活的琐碎与苦闷在这里褪了个干净,坐在这的时光简单随意得仿佛人生从来就没有任何烦恼。
唯一让他苦恼的,就是每天下班时,如何编造一个不回家的借口让池骋相信。
一天两天不回去,池骋不会多问,但像他这样连着多少天都是如此,并大有持续下去的趋势的时候,电话里的池骋便一天比一天难应付。
他的絮叨让楼冬月既烦躁又愧疚,每次都绞尽脑汁着撒谎,渐渐的语气也会有些不耐烦,挂断电话后却又要为自己的态度后悔许久。
这天楼冬月刚下班,池骋的电话便打了过来,他接起后,便听电话那头的池骋语气轻快地问:“楼哥,我今天买了你最爱吃的菜,回来吃饭吗?”
楼冬月犹豫了两秒,还是回道:“不了,我有事。”
池骋那轻松愉悦的语气显然是装出来的,在楼冬月拒绝后,自然也垮的很快,他闷闷地道:“你到底有什么事天天都要忙,你有多久没回家吃饭了你知道吗,楼哥,你是不是不需要我了?”
楼冬月握着手机的手一紧,心跳也乱了节奏,他忙回:“需要,当然需要。最近工作比较忙,每天都需要加班,熬过这一阵就好了。”
池骋一点都不好骗,他问道:“你以前不是都在家里加班的吗,况且你哪里有这么热爱工作了。”
楼冬月解释着:“不是我热爱,领导有命我也没法拒绝,况且在公司里加班,有什么问题大家当场就能协商。”
他也不知池骋信了没有,只听对方沉默了几秒,回了句:“那好吧,我就不打扰你工作了。”
随即,电话就被挂断了。
楼冬月有些愣神,这是池骋第一次主动挂断两人间的通话,他还是回忆着池骋最后的语气,猜想他是不是生气了。
想着想着,他甚至有些想回家,但这谎已经撒了,此刻就算回家也吃不上池骋做的饭,楼冬月一瞬间真不明白自己到底想干嘛,他只能拖着无力的步伐走向那家熟悉的清吧。
因为惦记着池骋的情绪,他一晚上也没心情吃些什么,酒倒是喝了一瓶又一瓶,越喝越难受,越难受便越想喝。
这晚直到清吧打烊,楼冬月才脚步虚浮地出了门。江城的夜生活并不怎么发达,他又是要回郊区,在叫车软件上加了高额的调度费,楼冬月才终于等来了一辆出租车。
他一上车,那师傅便喊道:“哟,小伙子,喝了不少啊。”
这天刚好是立冬,又是半夜,外面有些冷,出租车的窗户便都没有打开,这密封的空间里,楼冬月身上的酒气发散不出去,一下子便熏到了出租车司机。
楼冬月喝多了,整个人有些晕乎乎的,他闻不到自己身上那呛人的味道,说完了目的地后头便靠在了后座上,根本没听清司机说了什么,也就没吱声。
那师傅从后视镜里又看了楼冬月一眼,随后轻踩油门,将车平稳地开了出去。他开了快二十年的出租车,自认见多识广,眼前这个已经有些神志不清的小伙子,多半是失恋了。
无聊的深夜里,师傅感叹着,现在的年轻人啊,就是容易将爱啊情啊的看得太重,动不动就为情所困,还大半夜的喝成这样,多伤身呐。
他叹了口气。
半夜的马路上几乎没车,道路通行十分顺畅,这位老司机又抄了近路,不过二十多分钟便把楼冬月送到了小区门口。
楼冬月此时神智还算清醒,就是手脚实在没什么力气,他下了车后,脚步不太稳地往小区里走。
快走到自家单元楼前时,小路上的一块石头差点绊倒了楼冬月,他狼狈地稳住了身形,没有真的摔下去,但那扭曲的姿势压迫到了胃,一晚上没怎么吃东西又喝了许多酒,身体的抗议终于来了。
楼冬月跌跌撞撞地往前跑,却来不及跑回家,身体的反应甚至让他来不及找到一个垃圾桶,停在了一处草地边,他弯下腰吐了出来。
身边连个可以撑着的小树都没有,楼冬月艰难地维持着身形的稳定,他吐着吐着,生理与心理上双重的折磨,甚至让他有些想流泪。
从前的日子一直过得清冷又单调,他没有过任何出格的行为,身体也不会有什么过激的反应,眼下他算是终于尝到放纵的代价了,楼冬月吐完后,也顾不得平日里的自己有多爱干净了,身上什么纸都没带,他只能用手擦去嘴角的秽物。
在原地茫然地站了会儿,他又走到路边的长椅处坐了下来,呆看着天空。
天上闪烁着许多颗小星星,预示着即将到来的好天气,即便此刻楼冬月心里有无尽的空虚与落寞,让他觉得活着真是没什么意思,但天亮后,仍会有许多人感叹着今天的美好。
楼冬月想起了许多年前,父母在外地离世的那一天,他接到电话后及时赶过去,到达那个陌生的城市时,也是深夜。
他没法那个点去看他们的遗体,白天收到消息后受到的冲击太大,他不知道天亮后要怎么独自面对这一切。
那一晚的天空便像今夜这般,高悬着许多星星,他一夜没睡,根本消化不了内心的痛苦,楼冬月站在宾馆的窗边,看着那星空,流了半宿的眼泪。
凌晨的时候外面刮着小风,吹在他身上有了种刺骨的冰寒,那一刻楼冬月真想从窗边跳下去,这样他就不用面对天亮后的哀愁,不用再面对人世间一切的苦难,他不用一个人孤独地活下去,到老、到死。
可他终究没有跳,还平安地长大了,活到了现在,一转眼便将近十年了。
楼冬月不顾形象地躺倒在了长椅上,他想到了中学时代有个老师,总是用开玩笑的语气说着,人来到这世上,就是要受苦的。
他其实不怕受苦,就怕这苦没有尽头。
会无条件爱他的家人一个个离去,楼冬月的心中其实有着无尽的恐慌,如果此刻这个世界上,还有人在真心地爱着自己,那么他便有了经受一切苦难的勇气。
楼冬月这么一躺,不知道躺了多久,直到天边破晓,他才有些疲惫地站了起来,打算回家里去。
爬上了四楼,他胃里空空,有些难受,楼冬月一手捂着胃部,一手掏出钥匙开了门。
门打开后,他刚走进客厅,人便怔住了。
沙发上正躺着一个人,身上什么都没盖,裹着外套蜷缩在上面,对方看起来睡得也并不安稳,楼冬月不过又往里走了几步,将钥匙轻轻扔在茶几上,他便迷迷糊糊地醒过来了。
池骋揉了揉有些酸胀的眼睛,视线里很快出现了楼冬月的身影,他激动地一下从沙发上跳了下来。
刚睡醒,他的嗓音有些沙哑,喊着:“你终于回来了!”
池骋此刻还没意识到已经几点了,他昨晚就在客厅里等人回来,等过了十二点都没见着楼冬月的人影,刚掏出手机准备给对方打电话,却发现自己的手机没电了。
楼冬月这里没有能匹配的充电线,池骋只能无奈地枯等,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了,并且似乎也一直没完全睡熟,这才轻易地被楼冬月吵醒了。
池骋往他那走了两步,立马皱了眉头,即便在外面躺了几个小时,楼冬月身上仍旧有着淡淡的酒气,再加上他呕吐时的异味,混合在一起特别熏人。
他不顾形象地在长椅上躺了半宿,眼下衣服皱巴巴的,头发也散乱着,整个人毫无形象可言。
池骋不知道楼冬月怎么一下就这样了,他走到对方身前,有些讷讷地问道:“楼哥你这是怎么了,我一直在等你回来。”
楼冬月的眼眶一瞬间便红了,他强忍着不让眼泪流出来,表情显得有些扭曲。
池骋吓了一跳,本能地想再靠近,楼冬月却像即将触电一般往后退了一步,他低声道:“别过来,我身上臭。”
谁知他下一秒就被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池骋语气坚定地回:“你不臭!”
他没有想太多,只是本能地看出楼冬月的状态很糟糕,心情也很沮丧,池骋想用一个拥抱,让楼冬月感受到关怀与温暖,感受到他并不是一个人。
楼冬月怔了几秒,随后紧紧回搂住池骋,一滴泪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对方的外套上。
此刻的池骋就是他生命里唯一的救赎,他全身心地想着,如果池骋能属于自己就好了。
两人静静相拥了一会儿,池骋轻声问他:“你吐过了吧,还难受吗?”
“不了。”
“现在胃很空吧,你去床上躺会儿,我给你做点东西吃。”
楼冬月仍旧贪恋池骋的怀抱,但他知道自己该放手了,于是闷闷地回:“好。”
两人的身体分开了,却仍挨得很近,他们此刻的年纪像是颠倒过来了似的,池骋如大哥哥一般揉了揉楼冬月的乱发,笑得包容又和煦,他道:“无论发生了什么事,吃点东西再好好睡一觉,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楼冬月在他清澈的眼神注视下,不自觉地便乖乖点了点头。
池骋去了厨房,他便去了卫生间洗漱,刷完牙洗完脸清醒了一点过后,楼冬月头低下去凑近自己的衣领闻了闻,差点又要吐出来,他忙脱了衣服,迅速冲了个澡。
换上干净柔软的睡衣,楼冬月躺进了被窝里,头有些痛,他一边揉着一边犯困,夜里那凄凉悲苦的心境开始淡化,也许是池骋的一个拥抱带给了他些许光亮,总之痛苦仍在,但一切好像又没那么糟糕了。
他揉了没一会儿,池骋便端着一个大碗走了进来,是一份清汤馄饨,池骋给他找了能放在床上的小桌子,说道:“你酒喝多了,吃点清淡的。”
他说着便把碗放在小桌上,坐在床边,顺手给楼冬月掖了掖被角。
楼冬月看了池骋一眼,随后沉默地拿起了勺子,一口一口吃完了那碗馄饨。
池骋接过了空碗,替他收起了小桌子,随后拍了拍被子,说道:“楼哥,好好休息一下吧。”
楼冬月轻轻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屋里很安静,他知道池骋还没有离开,在等着他睡着。
楼冬月其实很困,但池骋就坐在身边看着自己、守着自己,他便舍不得睡,只是保持着睡着了的姿势,伪装出呼吸平稳绵长。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了池骋轻手轻脚地离开,门被极小心翼翼地关上,楼冬月仍旧一动不动,身心都太过疲惫,他很快就睡着了。
在家过完了周末,池骋一句话都没有多问,尽量多抽时间来看着楼冬月。
等到了周一,中午楼冬月端着餐盘,第一次主动去找了邵东玮。
他坐下来后,邵东玮一脸诧异,打量了他好几眼,说道:“冬月,我也就出了个差,前后不过十天,你怎么变成这幅样子了,脸色这么差,出什么事了?”
楼冬月摇了摇头,说道:“没什么,最近作息比较乱。”
邵东玮嗤笑一声,以一副过来人的口气劝道:“年轻人,别瞎搞。”
楼冬月眼角一抽,还是直入正题,问道:“你有过特别烦恼的时候吗?”
“当然有。这只要是个人呐,就都有。”
“那……怎么让自己暂时忘记这种烦恼?”
“如果真的很烦恼的话……”邵东玮摸了摸下巴,眼神里带上几分回忆,他说道:“无非烟,酒,还能有什么办法。”
楼冬月默默记了下来,酒他已经试过了,结果却是徒惹池骋担心,下班后,他去了楼下的便利店,听说越贵的烟越不呛人,他就随意买了一包最贵的。
开着车到了小区门口,楼冬月找了个角落停了下来,将烟盒拆开,拿出一根准备点燃时,才发现自己忘了买打火机。
或许很多人身上都会随手摆一个,他却是没有的。
这场抽烟计划还没开始便被迫夭折了,他把烟揣在了身上,找了个小超市买好了打火机,途中池骋来了电话。
他问:“楼哥,今天回来吃饭吗?”
楼冬月终于给出了他盼望的答案。
“嗯,我已经到楼下了。”
池骋的语气很惊喜,他回:“真的吗?那我马上就过来!”
他急匆匆地挂断了电话,楼冬月对着手机笑了笑,往家的方向走去。
池骋很快便过来给他做了饭,还留下来陪着一起吃,两人说说笑笑,气氛很愉快。
吃完饭后,池骋还有事便先走了,屋子里不过少了一个人,楼冬月的心情却瞬间低落了下来,每天一顿饭的相聚时光,对他来说太短暂了,如此之短的愉悦过后,留给他的便是无尽的空虚。
楼冬月拿着烟和打火机去了阳台,此刻他还能看到池骋的背影,一路向小区外走,那背影越来越小,却始终让他挪不开眼。
“咔嚓”一声,楼冬月按动打火机,点燃了手里的烟。
烟味开始飘散,楼冬月本能地感到不适应,他一直很讨厌这股味道,但犹豫了一会儿,他还是将烟放进了嘴里。
没有什么痛苦能比不能拥有池骋更折磨他的了,只有能压抑住这份执念,让他怎样都可以。
楼冬月根本不会抽烟,轻轻吸了一口,却不敢轻易入肺,只是含在嘴里,几秒后便呼了出来。
那烟气让他轻皱起眉头,觉得既恶心又呛鼻。
又这么吸了几口,他觉得自己不能再这么过家家了,于是猛吸了一口,决定真正地将烟吸入肺中,但他下一秒就被呛到了,弯下腰猛烈地咳嗽了起来,楼冬月觉得自己的气管麻麻的,很不舒服。
这大概就是逐步适应需要付出的代价了,楼冬月咳完后,看着手中燃得还剩半根的香烟,一向讲究有始有终的他,还是一口口地把烟吸完了。
捻灭烟头后,他只觉得头晕脑胀,没有半分所谓的忘却烦恼、飘飘然的快感可言,他走回屋里,将烟随意地抛在床头柜上,整个人仰躺在了床上。
相过亲、抽过烟、也喝过酒了,楼冬月悲哀地发现这世上没有任何一样东西能让他摆脱烦恼,他仍旧只想让池骋能永远陪在自己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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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人说不清哪里好,但就是谁都替代不了~